玄乙這一睡就睡了五六天,醒過來的時候,糾察靈們告訴,扶蒼病了。
大概因爲下界時氣變幻,他得了風寒,被挪到桃樹地仙所在的硃紅樓裡,那裡清氣橫溢,對他的病大有裨益。
作爲一團寒冰般的存在,玄乙也暫時不被允許接近他,每天只能在窗外趴著看一會兒。他的高燒斷斷續續,看上去不好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滿頭大汗,呼吸重。那個長著白鬍子的桃樹地仙時常替他用法治療,況卻還是時好時壞。
對這個莫名其妙的病癥,地仙也沒轍:“小仙能力微薄,諸位上神靈不如去上界求助?”
靈長搖了搖頭,這一向不大穩重的天神罕見地出一正:“扶蒼神君是下界了卻因緣,命中之事都各有緣由。能讓那山魈國師進言得逞,是因著神君上回下界以純鈞威那妖所導致的緣由。而能讓扶蒼神君被你這地仙接進青帝廟,是因著神君曾在桃樹下坐了一夜,神力激盪令你提早結仙,生出緣由。公主一是有青帝手書,二是替他化解最大的因緣,所以才被允許接近。除此之外,斷然沒有外力手的道理,否則戒律豈不是一紙空文。公主,神君病好前你別接近他,不然這一世死了,回頭還得重新再來。”
也不知聽見沒有,一點回應也不給,桃樹地仙和糾察靈們只得嘆息著各自離開。
屋只剩下扶蒼重的息聲,就像當日在青帝宮,他荊棘刑罰時,也是這樣。
他會死嗎?會不會像阿孃那樣,突然就隕滅了?
玄乙定定看了他半日,袖子一卷,將帶來的白雪小玩意全部放在他枕頭邊,做的應當都是他喜歡的。蝦仁大概是他喜歡吃的罷?上回在朱宣玉府他就撿這個吃。以前他爲婆娑牡丹發過火,那應當是很喜歡它的。其實也不確定他是不是很喜歡自己的龍,或許他只是看以前憋屈惱火的樣子。
他喜歡的東西都給他帶來了,快睜開看看,一定會開心起來的。
別死,不要死,不然這段孽緣又要越纏越久。總是在他面前恣意放縱自己的任,無論他是神君還是凡人,總是下意識就這樣去做,所以總是錯。
不會再有以後。
可是要怎樣才能替他切斷這份孽緣?
牀上的扶蒼忽然翻個,睜開了眼睛,視線裡一片紅,只見月窗外站了個纖細影,腦袋從隙裡鑽進來,兩隻眼撐圓了瞪著他。這形實在有點恐怖的稽,跟那時候夜裡蹲牀頭兩眼炯炯有神一個德。
扶蒼看了良久,努力找回自己沙啞的聲音:“爲什麼不進來?”
玄乙默然片刻,輕聲道:“扶蒼師兄,你會死嗎?”
扶蒼心中昏沉,呢喃:“……你我什麼?”
沒有回答。
他在暈眩中聽著比平時要重許多的呼吸聲,不問道:“你在哭?”
玄乙搖了搖頭:“你會死嗎?”
扶蒼只覺意識又在漸漸遠去,不喃喃道:“風寒怎會死?進來……”
一語未了,他又昏睡過去。
夜漸漸深沉,扶蒼被喚醒服了藥之後又再度陷沉睡,白雪小泥鰍被他的胳膊掉在地上,尾斷開,玄乙將它召回重新填補尾,方到一半,只聽他又開始低低呢喃著什麼夢話。
他做夢了嗎?夢到什麼?青山綠水的青帝宮?三百院的明殿?還是他家那隻蠢獅子?
把脖子使勁長,恨不得變鵝,卻聽他反覆念著什麼,忽然有一聲很微弱,但很清晰,是一個名字。
終於聽見了他的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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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乙眼怔怔地看著他,只覺得一陣冷又一陣熱,前所未有,甚至讓有種無法呼吸的錯覺。
知道他想要什麼了。
扶蒼這次大病,纏綿病榻有一個月之久,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下牀在青帝廟散散步,壞的時候便只能坐牀上看書。
這日天氣晴朗,扶蒼一早起來只覺難得的神爽利,剛喝了藥,正苦的沒轍,忽見房門被打開,一團白影穿花蝴蝶般飄進來,跟著臉上一涼,一雙的手捂在上面,他不由一愣。
玄乙笑瞇瞇地站在牀邊低頭看著他:“我的手還冷嗎?”
這一個多月始終只在窗外徘徊,一次也沒進來過,他若是出門,便躲起來,怎樣也捉不到,他正爲此煩躁,想不到今天忽然跑來,忽然便做出這樣親的舉止。
扶蒼下意識按住的手,上去冰涼,但並不刺骨,靠在邊也覺不到寒氣了。繁複華的荷外套了一件雪白的外,看著竟像是男人的服,太過寬大,袖子和襬都拖在地上,可不知爲何,他竟覺得十分眼。
他下意識問道:“這是誰的服?”
這是讓齊南從青帝那邊要來的扶蒼在上界的外,其上的雲紋圖騰可以阻絕神力溢出,屬於華胥氏獨有,套了這裳纔好接近他,不然要把這弱的凡人凍壞。
“你猜呀。”玄乙笑地放開他,見牀頭櫃子上放了一碟桂花糕,便了一粒來吃,一面指派他:“我要喝茶。”
扶蒼忍不住就想在那顆腦袋上敲打一下,到底還是替倒了一杯茶,陪坐在牀邊,將過於寬大的雪外拿在手裡翻看不休,這裳無論做工還是款式,都是世間難有,正看得出神,忽聽奇道:“咦?這個故事我看過,上士殺人用舌端,下士殺人用石盤。”
他回神,便見拿著自己方纔看的書,正翻到子路殺虎那個故事。
他有些驚訝:“你識字?”
其時講究子無才便是德,……雖然不曉得是什麼,但也是個小子,認字難免他有些意料不到。
玄乙不悅:“我看上去像不認字的白癡嗎?”
扶蒼忽然低低一笑:“你寫兩個字我看看。”
扭過頭:“就不寫。”
他來到書案前,取了筆墨紙張,再替蘸好墨,不由分說將筆遞過去:“寫。”
玄乙百般不願,沒奈何只好龍飛舞般刷刷寫了個“龍”字。
扶蒼瞇眼看了會兒:“你的字須得好好練練。”
你的字須得好好練練,他第二次這樣和說,玄乙下意識便要接口:等我像你這麼老的時候寫字便好看了。
倏地又咬住脣,低頭看著自己的字不說話。
側忽然一暖,扶蒼張臂環住纖細的,執筆的手也被他握在掌中,在那個“龍”字下面也緩緩寫了個龍,字跡清雅中正,對比起來上面的字簡直像在風。
扶蒼把下放在頭頂上,聲音溫:“得空我得教你寫字。”
玄乙淺淺一笑:“我纔不要你教,我就草書。”
扶蒼將手中的筆出,正是時便與分離一個月,他心中意難以制,雙臂用力抱,低頭在發間親吻,指尖挲在面頰上,忽覺冰涼的變得滾燙,他心中一,將扳過來,果然滿面緋紅,連脖子也是暈紅一片。
他的脣落在額上,輕道:“別離開我。”
他不在乎爲什麼而來,既然來了,能不能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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