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真冷。

似乎只是倒了一下，站起來時，邊便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的手上沾滿了冰屑，靴子裡也進了不雪粒，刺骨的雪水很快便把手腳凍得僵，那寒意一陣陣如針尖般刺腦海，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必須走下去，走出雪原，走回家……可是，家在哪兒呢？

站在雪地裡茫然四顧，突然發現自己本想不起家在何，自己是誰，該往哪個方向邁出下一步。

巨大的恐懼比寒冷更的攥住了的五臟六腑，想張口呼救，卻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辛辣的空氣涌裡，讓嗓子像被烈火燒灼一般的疼痛起來，絕的閉上雙眼，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個溫的聲音，“琉璃。”

白茫茫的天地間突然多了一些飄舞的東西，是下雪了嗎？的雪花帶著不可思議的暖意慢慢將包裹起來，無聲的嘆了口氣，把自己給了這份溫暖，那是悉的聲音，悉的氣息，悉的懷抱……

“琉璃……琉璃？”再次聽到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點不敢置信的驚喜。

琉璃費力的睜開眼睛，眼前的面孔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分明是再悉不過的五，但看起來與平日卻有些不同，眸子更是亮得異樣。天亮了麼？他怎麼沒去府衙？琉璃想對他微笑一下，角還未牽起，已被裴行儉的攬在了懷裡，“謝天謝地！”

他的聲音也有一些陌生的沙啞，帶著嘆息的親吻的落在的額頭上，琉璃很想問一句，“怎麼了？”嗓子卻一陣幹疼，只發出來“嘶”的一聲。

他的聲音驀然變得張起來，“你哪裡不舒服？”

哪裡都不舒服，全痠疼痛，嗓子尤其疼得厲害，只是看見他張的眼神，還是微笑著努力的搖了搖頭。之前的事慢慢的回到了腦海裡——他是什麼時辰回來的？難道自己病得很厲害？

裴行儉已起披上外袍，揚聲道，“夫人醒了，快請韓醫師過來！”

原本安安靜靜的屋子似乎隨著這一聲突然間也醒了過來，人影晃，腳步雜沓，牀前先是出現了阿燕和小檀含笑帶淚的臉，然後便是冠頭髮都頗有些狼狽的韓四，沒一會兒，雲伊也一臉狂喜的衝了過來，看見韓四正在診脈，又忙捂住了。

琉璃聽見韓四長長的鬆了口氣，“夫人並無大礙了，只是還要好好吃幾日藥。”整個屋子裡頓時升騰起一輕快的氣息，裴行儉的聲音也恢復了平日的鎮定，“韓醫師辛苦了，你開了方子便好好歇息，晚間我再打發人請你過來。阿燕，你去前院與三郎和麴世子的人說一聲。”

三郎？麴世子？琉璃皺起眉頭，想問一聲，發現自己依然說不出話。裴行儉將韓四送了出去，低聲說了幾句，回頭才微笑著在牀邊坐下，握住了的手，“可是嗓子疼？藥馬上便好。韓醫師說，這是化多半會有癥狀，過幾日便能好。琉璃，你已睡了兩日多了，表兄在這邊守了兩日，看著夥計們按方煎藥，麴世子也十分疚，一直派人守在前院裡……”

琉璃沒有聽清他下面的話，只是怔怔的看著他，適才離得太近，竟一時沒有看清他臉上的消瘦憔悴，不過幾日不見，他似乎老了兩歲，眉宇間的滄桑疲憊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便是此刻的微笑也掩飾不住。

對上的目，裴行儉微微一怔，笑著站了起來，“我去外屋洗漱一下。”

琉璃的目不由自主的跟著他的背影轉，小檀走上一步，幫琉璃掖了掖被子，嘆道，“娘子可算是醒了，這回娘子病得太過兇險，把咱們都嚇得不輕。”搖頭比劃著幾句當時的形，又笑道，“阿郎這兩日不曾合過眼，什麼事都不教婢子們手。娘子再不好，只怕阿郎先會熬出病來。”

雲伊也笑道，“正是，我如今才曉得，長史平日裡雖然兇了些，待姊姊真真是了不得，前日裡姊姊的手腳都冰得唬人，我捂著姊姊的一隻手都覺得全發冷，長史聽韓醫師說姊姊要暖著些纔好，竟是二話不說便拿自己當了暖囊！”

難道夢裡的那份溫暖安心竟是這樣來的？琉璃不由怔住了。

門口一陣腳步聲響，小婢將熬好的藥端了進來，小檀和雲伊卻是相視一笑，只是放到了牀頭的案幾之上。

裴行儉再次進來時，已是換了衫，大約是過把臉，面上的倦幾乎沒了蹤影，見到案頭上的藥，上前便將琉璃的扶了起來，穩穩的攬在懷裡，這才手端了藥，輕輕吹涼，一匙一匙的喂到了的中，作輕穩當，練無比。

中藥的氣息十分刺鼻，琉璃卻是乖乖的一口口吃了下去，那藥帶著濃濃的甘草味道，不知是不是的錯覺，苦裡竟帶著的甜意。

此後兩日，琉璃子到底在慢慢好轉，到了年夜時，已能開口說話，初一便能用下小半碗湯餅，不知多人唸佛不絕，裴行儉的臉很快也好了起來。琉璃自己聽到小檀幾個不止一次的說起此病的兇險，也有些後怕，老老實實的吃藥養病，不曾走出屋門一步，卻不知前院人來人往，問安送禮者絡繹不絕。裴行儉怕勞神，任誰來探病都是一個不見。只是正月初六，當一戎裝的蘇定方風塵僕僕的出現了院門口，裴宅的後院還是迎來了顯慶二年的第一個客人。

琉璃養了這七八日，面雖然還有些蒼白，氣卻好了許多。蘇定方一見便鬆了口氣，臉上出了笑容，“果然是見好了。”

琉璃坐在牀上欠行禮，聲音還是有些低弱，“兒不孝，讓義父掛念了。”

蘇定方擺了擺手，“什麼話！說來全是義父的不是，若不是把守約拘在營中，大約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琉璃笑道，“是兒年輕不知保養，與義父有何關係？”

蘇定方搖頭，也不多說，只是細細打量了琉璃幾眼，吩咐好好保養，便起去了外院。

堂屋裡，麴崇裕得了消息便趕將過來，見到蘇定方便又說了一篇抱歉之語。蘇定方只點頭一笑，又寒暄了兩句，便道聲失陪，將裴行儉到了東間書房，低了聲音問道，“我記得大娘的子一貫還好，此次怎會病到如此田地？聽你這幾日打發的庶僕們回報，竟是九死一生，麴世子又道的是哪門子歉？你們可是被人算計了？”

裴行儉黯然搖了搖頭，“不怨旁人，都是弟子不好。琉璃的子一直便弱，早些年那場大病已是掏空了底子，與我親之後更是勞心費神，不過是全憑自己強撐著，因此一旦發作起來，才格外兇險。”

蘇定方深深的嘆了口氣，“好在也算吉人天相，只是我看的氣雖然好了些，卻了好些神，不知這一病要養多久？日後可會落下病？”

裴行儉略頓了頓，微笑道，“只是平日要多保養些，不再勞心費神，也莫寒，慢慢的養些日子便會大好。”

蘇定方眉頭一皺，目驀地銳利了起來，“守約，你到底有何事想瞞我？也是爲師的義，你師母日日牽腸掛肚的惦記著，你卻跟我耍什麼花槍！難不這一病竟大傷了元氣？”

裴行儉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倒也不是這一病，醫師道的子太過虛寒，子嗣上只怕會有些艱難。”

蘇定方的臉頓時一變，半晌才道，“天意果然弄人！我看大娘的子雖烈，卻是極明理的孩子，你的世如此，比旁人更是不同，有些事……你只是記得，莫要辜負了。”

裴行儉的聲音極爲平靜，“恩師放心，行儉決計不會辜負。”

蘇定方先是點了點頭，只是看到裴行儉的臉，不由有些狐疑起來，“你到底打著什麼主意？莫非還存著那個念頭？”

見裴行儉只是沉默不語，他的聲音不由嚴厲了幾分，“守約，你莫忘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不願納妾使婢原本算不得錯，但此一時彼一時，子嗣是何等大事，你父兄英雄蓋世，裴的脈總不能因你而絕！若真是如此，你又讓大娘如何自？世人如何看？爲子，無子傍，你可想過日後的形？”

裴行儉神依然沉靜，“裴氏子弟衆多，若是弟子命中無子，過繼一個便是，如何會絕後？師父也知曉行儉曾發誓，今生今世，不會將任何人置於當年我們母子的境地，此誓不敢相違。至於非議，”他淡淡的一笑，“如今的西州，想來也無人敢在面前說三道四！”

他擡頭看著蘇定方，神安然，目卻極爲堅定，“不瞞恩師，前頭那兩日裡，弟子心裡曾千百次想過，只要能安然無事，弟子此生別無所求。好容易漸漸的好了，弟子恩還來不及，又焉敢奢太多？醫師也說，的子若是調理得當，過些年說不得也會與常人無異。日後如何尚不可知，如今弟子只要平安喜樂便好。此事還恩師幫弟子瞞下。外間若有說法，弟子一力承擔便是。”

蘇定方一時不由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你既然心意已決，爲師也不必多說，我這便回去，你好好照顧大娘，軍營的事務有我置，不必惦念。”

裴行儉深深的行了一禮，“多謝恩師全！”

蘇定方苦笑著搖了搖頭，兩人從東屋出去，只見麴崇裕依然靜靜的坐在東邊的下首位，低頭喝著熱漿，見蘇定方出來，站起行了一禮，“蘇將軍可是這便要走，崇裕還有一事稟告。”

蘇定方點頭一笑，“不敢當，世子請說。”

裴行儉卻回頭看了並未關嚴的東屋門一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