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滿春（一）

那日，越祗使節進京，草原上的男兒攜來翠綠的長風，春日晴空，萬里無雲。

越祗人要比尋常中原人生得更加高大黝黑，隨行的漢子赤著半邊肩膊，鼓鼓囊囊的裡充滿了沛的力量。

為的那人更是不凡，相貌是獨屬於越祗人的野與狂，濃眉大眼，鼻高深目，經年沐浴在中的皮是油亮的金麥，材壯碩怖人。但他臉上總揚著平易近人的熱笑容，彷彿是個無論如何都不會生氣的，懷寬廣得能海納得下越祗最大的貝科爾草原。

這便是越祗王子，由子民擁封為奕陵君的蕭原。

正如李紹所言，在不久之後，他將會是越祗子民的王。

一行人宮覲見小皇帝李桓，由鴻臚寺籌辦的一場接風宴無波無瀾，唯一有趣的是，蕭原在宴會上提到兩人。

一是李紹，蕭原言及“從前在戰場上，與雁南王有過照面，幾次都難分高下，實屬憾，如今來到梁國，還想見一見老朋友”，趕巧李紹還在府上賦閒閉，不曾赴宴，李桓只道“三日後，請奕陵君到獵場一觀，到時自有機會”。

李紹沒上，蕭原又問：“怎不見永嘉？”

這句話著實不見分寸，口吻太過親暱了些。

那隨行的使節員只搪塞蕭原漢話不好，便打著腔問起長公主是否安康。李桓顯然已大不悅，龍慍怒，只回了一字“安”。蕭原眉峰一挑，也不再言，宴會的氣氛一下僵了冰。

好在有歌舞助興，這些不愉快不一會兒就翻了篇，只是蕭原不搭話了，懶散飲酒，喝得大醉方歇。

越祗使節在京城的四方館住下。三日後在京郊獵場有一場大樑兵將與越祗勇士的比試，李桓自是想來殺一殺越祗的威風，而越祗人也想著在中原文士面前彰顯彰顯他們是何等膽勇。

其他人尚且好說，只是這奕陵君在戰場上向來以驍勇著稱，京城上下能與之較量的唯有李紹。

閉是關不得了，李桓以兄弟之名請李紹宮，選擇在學館的武場召見。

李慕儀一大早就由著宮人折騰，穿上玄青箭，獨獨窄的袖口盤繡著水碧雲紋，掐得腰肢秀挑，英姿人。尋常宮裝在，是冷極、傲極又艷極，如今著上箭，眉目間凝著一巾幗英氣，與越祗那些自詡颯爽的人相比，也絕不會輸下半分風采。

李慕儀由人領著，倒不如說是押著，到這武場來。

李桓看見，還是燦燦地笑著，笑容天真無邪。他將手裡的弓箭鬆開，“姐姐來了。”

宮人遞上布帕，請李桓拭汗。李桓便似往常彎了彎，示意李慕儀幫他，清晨的風尚且有些料峭，李慕儀手有些涼，沉默一會兒，轉而從他手裡接過弓箭。

李桓愣住了，片刻，步上前握住李慕儀的手，轉至後半攬住的腰，說：“姐姐陪朕習箭罷。”

李慕儀教他挾著走到靶場前，面前依次排開三道箭靶。

李桓執的手，搭箭拉弓，細小堅韌的弦勒得李慕儀的手指生疼，一箭去，偏了，險些靶。

李桓又握的手，再勾弦，溫熱的呼吸落在的耳側，著萬分懊悔，“姐姐，朕知錯了……”一箭又在靶上，下一支羽箭很快塞李慕儀手中，“姐姐不想見朕，朕便忍著不去看你，總以為過去這麼些天，姐姐也該消氣了……朕混賬，朕同姐姐認錯還不好麼？朕要怎樣做，姐姐才願意原諒朕？”

他教持箭，卻不如說是從後抱擁著，眼中含著委屈的淚，“姐姐真得不要行堯了麼？”

李慕儀忍不住心頭酸楚，掙著收箭，李桓也再不敢勉強，只得鬆手。

掌事太監跪得遠遠的，高聲奏報：“雁南王請見。”

話語剛落，李紹便從八角門行進了武場，見李慕儀也在，頓時興致頗濃。

他與李桓見了個禮，瞧見李慕儀正藉著冰涼的弓紅燙的指腹，大抵也料到些什麼，便出手來，對李慕儀說：“永嘉，過來，讓六哥看看。怎麼在宮中住這幾日，還瘦了好些？”

這話不假，是是瘦，李紹得最準。

待李慕儀走近了，李紹輕握住的手，暗暗替虎口與指腹，笑道：“這是跟十三在習箭麼？你個兒家，勉強這些做什麼？”

李桓聽得這話，像是對他說一樣，僵著一張臉，喚了李紹一聲。

李紹不著痕跡地將李慕儀扯到後去，行上前請道：“今日皇上召臣來，所為何事？”

李桓淡聲道：“先前宴請奕陵君時，他提及想跟六哥較量一番。朕想念六哥，記得你許久不曾教朕練箭了，便請六哥到宮裡來……”

他抬手示意，一把強勁鐵弓由宮人抬著送到李紹面前。

李紹單手將鐵弓拿起，著弓，又看了一眼李慕儀，挑著眉道：“好啊，皇上樂學，自是再好不過。”

李桓轉往武場正中央的觀座上坐，李紹哼笑幾聲，又對李慕儀說：“永嘉，來，幫六哥系一系箭筒。”

李慕儀不知他打什麼算盤，只得上前，從宮人手中接過箭筒，幫他系在腰背上。

回了座位，靶場前只李紹一人獨立。他已褪去繁雜的朝服，驟起的風捲席著單薄的銀白武袍，袍角翻湧如雲。

李紹持弓而立，姿儀英武，猶若天神下凡。

箭靶上還有李桓先前的箭。李紹拉滿弓，鋒銳的箭鏃對準，頃刻間殺氣畢現。

幾乎每一箭都從靶上箭的箭尾進，穿破芯子，劈兩半。李紹的箭又狠又快，又又準，那靶子上的箭似木片子一樣往下掉了滿地，取而代之的是李紹的箭。

待差最後一箭，李紹腦海裡忽得浮現李慕儀委屈的面容與聲音，了手指，眸倏爾深，轉拉弓，出的箭如疾風刺破長空，撲撲咻響，直衝李桓而去！

度之快，幾乎來不及反應！

三棱箭鏃鋒銳中帶著狠絕，像是穿他的頭顱一般從耳邊呼嘯而過，李桓渾一下寒極，悚立。

一綹烏黑輕飄飄地旋浮落地。

林軍錚然刀，大喝道：“護駕！護駕——！”

李慕儀驚得手指抖，死死握住座椅扶手，幾乎都要站起來，彷彿那林軍的刀若是揮向李紹，都願意撲上去為他作擋。

“退下！”李桓垂眉怒喝一聲。

他幾不可見地戰栗著，好久，才平復下呼吸，抬起眉來看向李紹。

此時黑雲城，自李紹後的空中沉沉滾來，一時天大黯，難辨黑白。

李紹眉眼冷峭含譏，鋒芒畢，手持弓箭遊龍似一收一抬，奉到李桓面前，“是臣箭不，請皇上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