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應變極快,立即猜出曉星塵十有八九沒認出他。眼珠轉了轉,試探道:“你是誰?”
阿箐道:“你有眼睛不會自己看啊,一個雲遊道人囉。人家辛辛苦苦把你揹回來給你吃靈丹妙藥,你還這麼兇!”
薛洋的目立刻轉向,口氣冷然道:“瞎子?”
魏無羨心不好。
這個小流氓敏銳狡猾,又警惕非常,一不留神,就讓他逮住了小尾。剛纔,薛洋一共只說了四個字,而憑這四個字的語氣,很難斷言他到底兇不兇,除非看到了他的表和眼神。是以,就算阿箐長著一雙白瞳,他也不理所當然,不掉以輕心,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好在阿箐從小撒謊撒到大,立即道:“你瞧不起瞎子嗎?還不是瞎子救的你,不然你臭在路邊也沒人管!醒來第一句話也不謝道長,沒禮貌!還罵我瞎子,嗚嗚……瞎子又怎麼樣啦……”
功地調轉了話題,偏移了重點,一副又不忿又委屈的模樣,曉星塵連忙去安,薛洋靠在牆角翻了個白眼,曉星塵又轉過來對他道:“你別靠著牆了,上傷口還沒包完,過來吧。”
薛洋表冷漠,仍在思索,曉星塵又道:“再推遲不治,你的可能會廢。”
聞言,薛洋果斷做出了抉擇。
魏無羨能推測出他是怎麼想的:他現在重傷,又行不便,沒人救治是絕對不行的。既然曉星塵自己蠢得送上門來做這個冤大頭,何不安然之。
於是,他倏然變臉,語音帶笑道:“那有勞道長了。”
見識了薛洋這翻臉無、翻臉又笑靨如花的功夫,魏無羨忍不住爲屋裡這一真一假兩個瞎子一把汗。
尤其是阿箐這個假瞎子。什麼都看得見,如果被薛洋發現了這個事實,爲防泄,必死無疑。雖然明知阿箐最後多半也是被薛洋殺死的,但要他經歷這個過程,仍是提心吊膽。
忽然,他注意到,薛洋一直在不痕跡地避免讓曉星塵到他的左手。再仔細一看,原來薛洋的左手斷了一隻小指。斷口陳舊,不是新傷,曉星塵當初肯定也知道薛洋是九指。難怪薛洋裝冒牌貨的時候,要給左手戴上一隻黑手套。
曉星塵治人幫人都盡心盡力,給薛洋上完藥,包紮的十分漂亮,道:“好了。不過你最好不要。”
薛洋已經確信了曉星塵確實傻乎乎的沒認出他,雖然周是,但那種懶洋洋的得意笑容又出現在他臉上,道:“道長不問我是誰?爲什麼這麼重的傷?”
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會盡量瞞任何份的蛛馬跡,可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主提起。曉星塵道:“你不說,我何必問?萍水相逢,垂手相助而已。待你傷愈,便各奔東西。換作是我,有許多事,也不希別人問起。”
魏無羨心道:“就算你問起了,這個小流氓也一定會編出一套天無的說辭,把你哄得團團轉。”
人難免有些紛的過往,曉星塵不多盤問,原本是表示尊重,豈知,薛洋剛好就利用他這種尊重。他不要讓曉星塵幫他治傷,痊癒之後,也絕對不會乖乖“各奔東西”!
薛洋在守莊人的宿房裡休息,曉星塵則到義莊的大堂裡,開了一口空棺,把地上稻草拾起來許多,鋪到棺材底,對阿箐道:“裡面那個人了傷,就委屈你睡這裡了。鋪了稻草,應該不冷。”
阿箐從小流浪,風餐宿,什麼地方沒睡過,滿不在乎地道:“這有什麼委屈的,有地方睡就不錯了。不冷的,你別再把外給我了。”
曉星塵了的頭頂,好拂塵,背好劍,邁出門去了。他夜獵的時候爲安全著想,從不帶上阿箐,鑽進棺材裡躺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薛洋在隔壁:“小瞎子,過來。”
阿箐鑽出個頭:“幹嘛?”
薛洋道:“給你糖吃。”
阿箐的舌酸了一陣,似乎很想吃糖,但拒絕道:“不吃。不來!”
薛洋甜地威脅道:“你當真不吃?不來是不敢來嗎?不過你以爲,你不過來,我就真的彈不得,不能過去找你嗎?”
阿箐聽他這詭異的說話調調,哆嗦了一下。想象一下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忽然出現在棺材上方的形,更恐怖,猶豫片刻,還是拿起竹竿,敲敲打打地磨蹭到宿房門口。還沒開口,忽然一粒小東西迎面飛來。
魏無羨下意識想閃,擔心是什麼暗,當然他是縱不了這的。旋即他又想到:“薛洋在試探阿箐,如果是個普通的瞎子,躲不開這個東西!”
阿箐不愧是常年裝瞎,又機敏,看到東西飛來,不閃不躲,忍它砸到自己口,眼皮也沒眨一下,被砸中之後才往後一跳,怒道:“你拿什麼東西丟我!”
薛洋一試不,道:“糖啊,請你吃。忘了你是瞎子,接不住,在你腳邊。”
阿箐哼了一聲,蹲下,作真地索一陣,到了一顆糖果。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起來了就放進裡,嘎嘣嘎嘣嚼得歡。薛洋側躺在牀上,單手支腮,道:“好吃嗎,小瞎子。”
阿箐道:“我有名字的,我不小瞎子。”
薛洋道:“你又不告訴我名字,我當然只好這麼你。”
阿箐只告訴對自己好的人的名字,但又不喜歡薛洋這麼難聽,只得報了名,道:“你這人真怪,渾是,這麼重的傷,上還帶著糖。”
薛洋嘻嘻笑道:“我小時候可喜歡吃糖,就是一直吃不到,看別人吃得饞。所以我總是想,要是有一天我發達了,上一定每天都帶著吃不完的糖。”
阿箐吃完了,脣,心中的過了對這個人的討厭,道:“那你還有嗎?”
薛洋目詭,笑道:“當然有。你過來,我就給你。”
阿箐站起,敲著竹竿朝他走去。誰知,走到半路,薛洋忽然無聲無息地,從袖中出了一把鋒芒森寒的長劍。
降災。
他將劍尖對準阿箐的方向,只要再往前多走幾步,就會被降災捅個對穿。可是,只要阿箐稍微遲疑一步,不是瞎子的事實就暴了!
魏無羨與阿箐通五,也到了後腦勺傳來的真真麻意。而膽大又鎮定,仍是往前走,果然,劍尖抵到小腹不到半寸前,薛洋主撤了手,把降災收回了袖中,換兩枚糖果,一枚給了阿箐,一枚扔進了自己裡。
他道:“阿箐,你那個道長深更半夜的去哪兒了?”
阿箐嘎吱嘎吱著糖道:“好像是打獵去了。”
薛洋哧道:“什麼打獵,是夜獵吧。”
阿箐道:“是嗎?記不清楚了。就是幫人打鬼打妖怪,還不收錢。”
魏無羨卻心想,這小姑娘太明瞭。
阿箐本不是不記得,曉星塵說過的詞,記的比誰都清楚。是故意說錯“夜獵”這個詞的,而薛洋糾正了,就等於承認了自己也是仙門中人。薛洋試探不,卻被反試探了。小小年紀,竟然就有這麼多心思。
薛洋麪輕蔑之,道:“他都瞎了,還能夜獵嗎?”
阿箐怒道:“你又來了。瞎了又怎麼樣,道長就算是瞎了也好厲害的。那劍嗖嗖嗖嗖嗖的,快!”手舞足蹈,忽然,薛洋道:“你又看不見,怎麼知道他出劍快?”
出招快,拆招更快。阿箐立刻蠻橫地道:“我說快就是快,道長的劍肯定快!我就算看不到,還不能聽到嗎!”聽起來就像個信口吹捧的癡,再正常不過了。
至此,三次試探都無果,薛洋應當相信阿箐是真瞎了。
第二天,阿箐悄悄把曉星塵拉出去,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說這個人形跡可疑,藏東藏西,又跟曉星塵是同行,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奈何,可能認爲斷掉的小指是不重要的東西,就是沒有提這個最致命的特徵。因此,曉星塵又安了一通,道:“你都吃了人家的糖了,就別再趕他了。傷好了他自然會走。沒有誰願意跟我們一起留在這個義莊的。”
阿箐還要勸,薛洋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你們在說我嗎?”
他竟然又從牀上下來了。阿箐道:“誰說你了?臭!”拿起竹竿一路敲進門,然後躲到窗下,繼續聽。
義莊外,曉星塵道:“你傷沒好,一直不聽話走,可以嗎?”
薛洋道:“多走纔好得快,何況又不是兩條都斷了,這種程度的傷我習慣了,我是被人打大的。”
他口才不錯,很會說俏皮話,風趣裡帶點放肆的市井氣,幾句下來,曉星塵就被他逗笑了。兩人談得很是愉快,阿箐無聲地了脣,仔細分辨,似乎是在恨恨地道“我打死你個壞東西”。
薛洋這種人,真是太可怕了。他這麼重的傷,狼狽逃命,也有曉星塵一份功勞在,雙方已不共戴天,現在他心裡只怕是恨不得要曉星塵死無全七竅流,卻依舊與之談笑風生。一個活人,竟然能險到這種程度。魏無羨伏在窗下,聽得陣陣寒意蔓延上心頭。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薛洋的惡劣。
大概是一月過後,薛洋的傷在曉星塵的心護理下,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起路來腳還有點跛,已無大礙。他卻沒有提離開的事,依舊和這兩個人在一間義莊裡,不知在盤算什麼。
這日,曉星塵照看阿箐睡下,又要出門去夜獵除魔。忽然,薛洋的聲音傳來:“道長,今夜捎上我怎麼樣?”
他的嗓子也應該早就好了,但故意一直不用本音,僞裝另一種嗓子。曉星塵笑道:“那可不行,你一開口我就笑。我一笑,劍就不穩了。”
薛洋可憐地道:“我給你背劍,給你打下手,別嫌棄我嘛。”
他慣會撒賣巧,對年長的人說話就像個弟弟一樣,而曉星塵在抱山散人門下時似乎帶過師妹師弟,自然而然視他爲晚輩,又知道他也是修仙之人,欣然同意。魏無羨心道:“薛洋肯定不會這麼好心,還去幫曉星塵夜獵。阿箐要是不跟去,那可要錯過重要的東西了。”
但阿箐果然是個機靈的,也明白薛洋多半不懷好意。待這兩人出門,也從棺材中跳出,遠遠跟著。沒跟一會兒就跟丟了。
好在曉星塵之前說過今夜的夜獵地點,是附近一個走侵擾的小村莊,阿箐便直奔目的而去。從村口的籬笆底下的一個破裡鑽進去,躲到一間房子後,鬼鬼祟祟探出頭。
這一探頭,不知阿箐看懂了什麼沒有,魏無羨卻是心中陡然一寒。
薛洋抱著手站在路邊,歪著頭微笑。曉星塵在他對面,從容出劍,霜華銀橫出,一劍刺穿了一個村民的心臟。
那個村民,是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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