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收拾了兩三件裳,將平日慣用的梳洗什也用包袱裝了,囑咐了玥兮幾句便挽著包袱走了出去。宋柯站門前,從鏤雕的花菱隙里看著香蘭穿著藕荷的紗衫,搖搖的擺和頭上那烏的髻,斜的琺瑯嵌寶釵垂下的滴珠一搖一晃。
穿過拱門,影便消失在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后面。
宋柯雙手攥了拳,仿佛心尖上塌了一塊。
卻說香蘭回了家,上也懶懶的。今日豁出去跟宋柯了底,雖不后悔,可心中到底忐忑,仿佛有一團巨石在口似的。母親薛氏自然無病,香蘭不愿與宋柯尷尬相對,方才編了個由頭出來,
香蘭提了子上樓,樓上是回來慣住的地方,只見房里已煥然一新,屋角多了一個梳妝臺,窗上糊了五的紗,另有一不大的書案,可上頭各料紙筆一應俱全。再往床上看,只見鋪了嶄新的錦緞被褥,坐上去松松。
薛氏提了一壺茶上來笑道:“屋里新添的幾樣可喜歡?是你爹去鄰村找了相的木匠打的,原先我還疼銀子,可你爹說如今咱們家有余錢了,不該再委屈你。我們還在城南相中個院子,價格倒不貴,一明兩暗,不大不小,還是半新的,主人家要去山西,便將宅子賤賣,可我跟你爹還猶豫著,雖說不貴,可也要一百二十兩銀子,這些日子攢的銀子便全花銷了。”
香蘭打起神道:“明兒個我再畫兩幅便是了。”
薛氏道:“你爹說了,你畫山水不如花鳥蟲草賣得快。且越越金貴。小幅的便宜。賣得快些,有一大幅掛在店里標價五十兩,如今還沒人買呢,你爹說買這樣的畫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早晚有賣出去的日子,若是賣了那幅,家里就有余錢。再買房子心里也不慌張,還能有余錢添置家,把屋子再修繕修繕。”
香蘭想了想道:“若價格便宜就先買來,租出去也好,別白白錯過機會。”
薛氏一疊聲應著,又絮絮說些瑣事,不過是鄰居家長里短。香蘭卻早已神游天外,暗道:“若是宋柯答應,日后相諧一,也是我的造化;若是他不答應……”翻來覆去想了一回。只覺頭痛裂,終咬牙暗道:“若是他不答應。也是人之常,我自己便贖出來,長痛不如短痛,早早分開總好過綁在一日夜相見,備煎熬。”心里雖這樣想,淚卻忍不住滾下來,慌忙背過去。
薛氏渾然不覺,聽見樓下有人敲門便忙忙的去了。香蘭坐床上怔了一回,忽聽樓下有喧嘩之聲,順著樓梯走下去一瞧,只見陳萬全吃了個爛醉,讓小夏相公架著往里屋去,薛氏跟在后頭,手里提著個痰盂,恐是怕陳萬全再嘔出來。
香蘭連忙去那盆打水,夏蕓聽見靜回頭一瞧,見香蘭站在他后,一襲淡雅,襟上繡著折枝桃花,如同清晨的珠似的。他登時便癡住了,定在原地不能,薛氏催了一催,這才如夢方醒,把人往屋里頭架。
陳萬全渾酒氣,醉醺醺一頭扎在床上,香蘭擰了熱巾給父親臉,將靴子了,把床上的被子拽過來蓋好。薛氏在一旁問道:“怎麼好端端又吃醉了?”
夏蕓道:“今天大掌柜的孫子辦滿月酒,陳叔多吃了兩杯,回來倒在街上恰被我看見,我便將他攙回來了。”
薛氏念了聲佛。如今陳家喜事多,陳氏夫婦了籍,陳萬全又獨自攥著香蘭的畫兒賣,賺進不銀子,一時來討好的人便多了起來,今兒個這個請吃酒,明兒個那個請喝茶,更有滔滔不絕的吹捧。陳萬全本就骨頭輕,這廂更飄飄然起來,加之他又收了幾件古玩高價賣掉,賺了些銀子,便愈發得了意,吃酒更沒個饜足。
香蘭到了碗熱茶給陳萬全灌下,陳萬全翻了個便鼾聲如雷。香蘭將門掩了,退了出來。薛氏在外頭正對夏蕓千恩萬謝,又要拿晾好的臘讓夏蕓帶回去。
夏蕓推辭道:“街里街坊的,陳叔幫了我不忙,只不過扶他回來,算不得什麼。”一邊說,眼角一邊去瞥香蘭。
薛氏笑道:“這些日子你來來往往的,也幫了不忙,自然要好好謝你。”說著把臘塞到夏蕓手里。對香蘭道:“這幾日你爹買家回來,小夏相公都過來幫著搬撿收拾,還不快謝謝他。”
香蘭上來道謝,夏蕓連稱不敢,道:“上次下雨,姑娘借我傘,我幫這點子小忙也不算什麼。”原來夏蕓是借幫忙之機來見一見想來,誰想每次都沒能上,心中不由失,可今日上了,卻不知該說什麼,又不好再留,只得告退。
香蘭親自送到門口,門打開,夏蕓剛邁出一腳,便停住頓了頓道:“我已通過院試,如今已是秀才了,再過兩日我便要參加鄉試。”
香蘭正滿腹心事,冷不丁聽到這樣一句,不由一怔,便道:“恭喜小夏相公,預祝金榜題名。”
夏蕓笑道:“借姑娘吉言,等高中了請你們一家子都去吃酒。”說著扭過頭目灼灼的看著香蘭。
香蘭登時便明白了幾分,面微窘,含糊道:“那小夏相公慢走。”
夏蕓見香蘭臉上升起薄薄的紅暈,以為,心里倒升起一甜意來,拱了拱手告了辭,走到胡同口見到個行乞的花子,還掏出幾文錢來放到那破碗當中,瞧著那花子帶了個衫襤褸的小孩子,又多給了幾文。
香蘭看了默默點頭,暗道:“雖說這小夏相公是個有幾分迂腐氣的書生,倒也是個有善心的人,他家境清寒。要抄書補家用。卻能拿錢出來布施。倒極為難得了。”關上門,只聽薛氏在后道:“小夏相公是個好的,我跟你爹有些做不了的活兒,他便過來搭上一把手,別看是個小書生,倒有膀子力氣……”
香蘭想起夏蕓的目,頗有些不自在,對薛氏道:“日后還是別再讓他來。若傳出什麼不好的名聲,豈不是對不起他?況且我又未嫁,他總上門上走,與我的名聲也有礙。”
薛氏一怔,以為香蘭在意宋柯,怕宋柯知曉不悅,便連忙道:“是了,日后便來往罷了。”
香蘭點點頭,轉提著子上樓,一時無事。
卻說過了兩日。宋柯仍無靜,既沒有打發人讓香蘭回去。也沒有只言片語。香蘭從忐忑沉郁到焦躁難安,最終誦了一通經文,又寫了兩幅字才平靜下來。已然想通了,今生不過是個有些姿的丫鬟,縱然有些才,命運卻如江上浮萍一般,如今能從林家出來讓父母籍,已是天大恩賜,旁的再奢求便不該了。宋柯若要求娶貴,實是理所應當之事,如今的份早已不是當初呼風喚雨的高門貴,又怎配得上宦人家出的宋柯。
如此心中便安穩了,每日只管在房中作畫。
而宋柯這兩日仿佛失了魂魄,只是日日盯著香蘭臨行前畫的那只小蟲兒發呆。聽見玥兮敲門道:“大爺,馬已經備好了,今日去不去書院?”
宋柯強打著神應了一聲,起去拿文房四寶,見到那文套子又怔住。那文套子是香蘭做給他的,上頭心繡了梅蘭竹四君子,以比喻文人風雅。
當日香蘭做好套子的時候,正是初愈,拿著那東西好似生被嫌棄了似的,說:“這幾日趕制的,針線有點糙,大爺別嫌棄,拿著用罷。”
宋柯瞧了瞧香蘭有些討好的笑、消瘦的臉頰和單薄的肩,他本意是讓香蘭再多養兩日,誰想竟如此惴惴,的捧了針線來。他知道香蘭自進了林家便小心,忍氣吞聲,如今見這副模樣,卻尤為心酸。便將那文套子拿過來看了看,只見別致,顯見是費了好多功夫,他不釋手又忍不住訓兩句道:“子還沒好利索便做針線,嚴重了怎麼辦?”見香蘭垂下頭,便咳嗽一聲,道:“唔,這上頭繡的花倒是致。”
向外一瞥,只見香蘭仍垂著臉兒不說話,小手著角,一副惴惴不安模樣。宋柯暗道:“剛來家里,只怕事事小心,生怕惹主子不快,好容易做了針線給我,我本該多夸夸才是。”
便將聲音向上提了提,歡快道:“還是你細心,這文套子大小正合適,上頭繡的梅蘭竹取得意思也好,樣子也是外頭沒見過的。”
在一瞧,卻見香蘭仍低了頭不說話。便又將聲音向上提了提,胡扯道:“還有這只蝴蝶繡得也好,恰落在蘭花上,李商作詩云‘莊生曉夢迷蝴蝶,帝春心托杜鵑’,你這個還應了典故呢。人人都道江南‘慧繡’一絕,我瞧著你比那‘慧繡’繡得還好!”
卻見香蘭肩膀一抖一抖的,忽見仰起頭,臉通紅,還憋著笑,道:“是不是我一直低著頭,大爺便要將這針線夸稀世難求的珍品了?”心里卻,再世為人,宋柯子仍未變,蕭杭便是這般,對誰都不忍說重話,前世頭一次給蕭杭做帽子,沒想到竟做小了,他也是這樣聞言語哄,一句一句將那帽子夸天上有地上無,把哄得咯咯直笑,兩人都說這帽子留給他們的孩子戴……
宋柯一怔,無奈的搖頭,臉上卻也帶著愉悅的笑,一抬眼,卻瞧見香蘭靈的笑容和滿眼的溫意,心便了,默默的握住的手,香蘭掙了掙,卻不曾甩開。他想去親一親香蘭白瓷般的臉頰,卻又怕唐突了……
宋柯猶自沉溺往事之中,此時又聽玥兮來門,方才回魂,應了一聲,想起便走,可看了看那套子,一咬牙,終又抓在手里,走了出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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