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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香緣》第18章 爭鋒

香蘭回到羅雪塢,站在大門口探頭探腦往一瞧,見廳里靜悄悄的,依稀從寢室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劉婆子站在一叢芭蕉底下跟招手。香蘭跑過去,劉婆子對屋里一努說:“方才還攆著狗打呢,后來大房的綺姑娘打發個小丫頭子送來個帖子,好像明兒個綺姑娘要開個茶會,請羅雪塢這位母夜叉去呢。等那個小丫頭子一走,母夜叉就消停了,又打開箱開始挑裳了。”

香蘭點了點頭。曹麗環最出風頭,有了這樣跟林府小姐攀緣的機會定不會放過。此時卉兒在窗戶里喊香蘭的名字,讓過去給曹麗環改明天要穿的裳。香蘭便收拾心,回去給曹麗環修改裳,暫且不提。

且說第二日,曹麗環一早起來便琢磨著服穿戴,鼓足了興兒要在一眾姊妹里拔頭份,等用了早飯,便里里外外收拾起來。香蘭心里暗暗高興,這樣的場合,曹麗環必然要帶卉兒去,等們主仆一走,懷蕊也在房里呆不住,指定溜出去找相好的姐妹玩耍。前些日子托劉婆子買來紙張、筆并水墨胭脂等,等羅雪塢里只剩一個人便可以拿出來作畫了。

果然,曹麗環飾一新,握著把小扇和卉兒搖搖的去了。不多時,懷蕊也跑得不見人,香蘭便將紙筆鋪開,凝神靜氣,閉目觀想了許久,方才一鼓作氣,畫了一枝桃花,剛要畫桃花旁的飛鳥彩蝶,便有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子進來說:“環姑娘讓姐姐取妝臺屜里的那盒子堆紗的花兒過去。”

香蘭聽了只得匆匆收了桌上的筆墨,到妝臺前拉開屜,看見有一只描金繪的黑漆木盒,打開一看,果然見里面有五枝頭花,雖是民間作坊的貨,但做工致,絹紗都是上好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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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羅雪塢一時空了人,香蘭便將劉婆子從茶房喚過來看門,揣著那匣子花兒,跟著小丫頭子去。林東綺住在惠齋,這一帶種了桃、杏、石榴、梨、桂等各樹木,一年四季都有景可賞,前方不遠還有一池塘,池邊盈盈立著的嶙峋假山與岸上的山石相連,景十分別致。

香蘭頭一遭往園子這一來,不由暗自贊嘆,忽見那丫頭把引到假山的山前,待鉆了山,眼前豁然開朗,兩邊是抄手游廊,順著游廊直下,便是這惠齋的三間正房并四間抱廈,茜窗綠瓦,佳木蔥蘢,清雅非常。

香蘭心里大大贊了一聲妙,跟著那小丫頭走到門口,有個穿著褐掐牙背心的丫頭打起簾子說:“環姑娘,東西送來了。”

香蘭微低著頭,眼神不敢瞟,只聽待客的宴息里傳來說話和笑鬧的聲音,曹麗環正高談闊論:“……我上次去仙霓齋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了件披風和一件襖,就這個價,還是掌柜的說看我是老顧客才便宜的。我在仙霓齋林林總總可花了二百多兩銀子了……”

香蘭聽曹麗環又在擺闊,撇了撇,低眉順眼的走了進去。屋里坐了六個小姐,曹麗環正在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見香蘭進來,臉一沉,道:“你怎麼來了?懷蕊呢?”

香蘭說:“懷蕊沒在屋,我就來了,臨走的時候讓劉媽媽看著門。”說著把那匣子花兒遞了上去。

曹麗環想到方才支了卉兒到趙月嬋送東西,眼下邊沒個得用的人,便對香蘭道:“你等下再走。”把匣子接了打開取出一支,比劃著笑道:“這就是我方才說的,我哥哥托人從京里特地捎回來的宮花,務府責采買的,我哥哥托人給我留了一盒子,全是時興的款兒呢。來,你們都挑一支回去戴罷。”說著把那匣花往前遞到林東綺跟前。林東綺年紀既不居長,也不年,但因是秦氏唯一的嫡,曹麗環有心結逢迎,便故意讓先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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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東綺看著十四五歲,容貌清麗,一雙眼微微上挑,蜂腰削背,形容舉止和秦氏一個稿子,著一明干練,上規規矩矩穿了白的緞襖兒和綾,頭上除一銀簪并無首飾,手腕上戴一對鐫刻福祿壽紋飾的銀鐲,襯得皓腕如雪,捧著一杯茶對曹麗環款款笑道:“既然是這麼好的花兒,姐姐就留著戴罷,我有呢。”

曹麗環笑得又可親又熨帖:“妹妹何必這麼客氣,盒子里有四枝呢,你們一人選一個剛好合適。妹妹你看我手里這枝怎麼樣?上頭的花蕊還是米粒大小的珍珠串的呢。”

林東綺還要推辭,便聽旁邊有個細的聲音說:“這可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呢,在座的大大小小的姊妹,特地的讓二姐姐先挑,你呀,可別糟蹋了人家這一番意。”香蘭送上匣子便退到墻角了,聞言循著聲音一,只見炕桌旁正坐著個十三歲上下的孩兒,瓜子臉,細眉細目,一點櫻桃口,看著病懨懨的,卻弱猶憐,姿態極,頭上一素白銀,穿著白牡丹提花暗紋的被子,下著白棉綾,比林東綺的穿戴都要顯眼些。

香蘭暗想:“汀蘭說過,大房庶出的長林東紈已經出嫁了,還有個庶出的三林東繡,想來就是了。端得是個人,只是這言語上刻薄些,當眾就落曹麗環的臉面。”

曹麗環一聽這話,臉果然變了一變,想發作又礙于對方份,便強忍下來,裝作沒聽見,招呼其他孩子說:“來,綾妹妹也挑挑罷。”

香蘭的目順過去打量,見一個孩坐在炕桌另一邊,滿臉不屑的嗑著瓜子,看著跟林東綺年紀相仿,濃眉大眼,瓊鼻檀口,生得英氣俊俏,頭頂只綰了一個髻,余下的編一條辮子,上頭綴著點點珍珠,上錦緞的白,繡著致的白花兒,脖子上一個白銀的項圈,綴著一塊溫潤的白玉,是二房的嫡,林家三小姐林東綾;還有一個孩坐在林東綺左邊,看著十三歲上下,鵝蛋臉兒,雪凝脂,柳眉秀目,神態溫斂,穿著半新不舊的云雁紋錦滾寬雪青領口對襟長褙子,下著墨綠子,頭上戴著兩三樣金,不覺奢華,卻極有富貴人家的做派。香蘭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又見生得,不由多看了兩眼。其實這孩兒是宋柯的妹妹宋檀釵,到林府上做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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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麗環張羅幾個小姐妹挑花兒,林東綾跟曹麗環有過節,理都不理;宋檀釵向,本不太跟人際,又心思細致,往盒子里看了一眼,暗想道:“盒子里攏共就四枝花兒,應該是林家姐妹一人一枝,環姑娘自己再留一枝,斷沒我的份兒,我又何必上趕著挑一枝搶了人家的花兒戴?也怪沒意思的。”所以臉上微微笑著,一也不

曹麗環喊了幾聲都沒靜,臉上便有些掛不住,道:“這花兒可真是最上等的,聽說做這一枝就要上好的工匠費上一天的功夫,宮里的娘娘們才戴得起呢,外頭想買都買不到,這一匣子花兒,我哥哥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

“宮里的娘娘戴這個花兒還不打了皇家的臉,好表姐,你就收起來罷。”林東綾滿臉譏誚,吐了瓜子皮說,“宮里頭的花兒哪個敢打上字號的?你那花兒后頭分明寫著商家的字號‘明記’,我都瞧見了。不知名小作坊做的花兒,還敢要你哥哥二十兩銀子,唉,可知是被騙了。”

林東繡淺笑,邊一對兒酒窩,卻用帕子微掩住,說:“就是呢,京城里有名的幾家做首飾的,永記、萬寶樓、袁馥芳,卻沒聽過有‘明記’的。花兒我們都有呢,上回宮里賞下來兩匣,每個姐妹都能分著五枝兒,過年時母親還特地打發人給三妹妹送過來,不知收到了沒有?”

林東綾笑瞇瞇的說:“自然是收到了,還有裳和首飾,大伯娘心細,什麼好事都忘不了我。打開匣子一看就知道那花兒是宮里的,致著呢,外頭商號做得再好,也不如皇家的面。”

這兩人每說一句,曹麗環臉上便黑上一分,野心大,總恨不得攀上去走上層權貴路子,非但不能讓人看輕自己,更要凡事爭先。到了這茶會上,自然要炫耀自己是吃過見過有見地的小姐,誰想卻無人買賬。好心好意把自己珍藏的花兒拿出來討好,卻惹得一。林東綾原就跟有過節,可林東繡也跟著奚落,當眾落臉面!

曹麗環是個炭火脾氣,臉漲得通紅,立時就要發作。林東綺笑著說:“這個花兒是好,可眼下在曾祖母的孝里,紅的紫的都不能戴,環姐姐好意我們心領了。再說環姐姐就要出閣了,這些好看的花兒還是自己留著戴罷。”

林東繡見林東綺要給曹麗環臺階下,哼了一聲,卻扭頭跟宋檀釵說話,和的:“檀釵姐姐,要說新奇好看的宮花兒,我那兒有幾枝,在曾祖母的孝里戴不了,白白放著也是落灰,回頭讓人給你送去,有一枝藕荷的,配你今天穿的裳正正好看。”

宋檀釵笑著說:“紈姐姐一番好意本來不該推辭,可我不戴什麼花兒兒的,還是姐姐自己留著。”

林東繡親親熱熱的說:“你跟我還客氣什麼?不戴也留著罷,總有戴的時候。”

林東綾馬上搶著說:“我那兒也有花兒,堆紗的,絹的,綢緞的,里頭的花蕊都是用瑪瑙水晶嵌的,漂亮得,是金陵最有名的師傅做的,檀釵妹妹也拿去戴,回頭我就讓點犀給你送過去。”

這一番話更把曹麗環的氣勾了上來,暗恨道:“我才是林家正經的親戚表小姐,宋檀釵算個屁!不過是二房太太的姐姐的兒,也是窮家敗業的,看那一窮酸的裳,料子倒好,誰知穿了多久了。林東紈和林東綾這兩個可惡的,明擺著是為了兌我故意捧高宋家的小凍耗子!”心里一怒,上也夾槍帶棒:“檀釵妹妹好福氣,兩個姐姐爭著送你花兒呢,你還推辭什麼,哪像我這樣不待見的,上趕著給人家送,人家還嫌棄不好。你這白來的還不要,倒人說你是傻子了。”

林東綾立刻道:“我們送我們樂意,跟你有什麼相干?還是趕看好了你的花兒和你的東西,別回頭又鬧喚有賊,再打我一掌,我貴,跟那野瘋野長會打人的不一樣,可不起拳腳。”

林東繡仿佛吃一驚,用帕子掩著口:“綾姐姐挨打了?妹妹這麼金貴的人兒,就連二嬸都舍不得彈一個手指頭,怎還能挨別人的打?”

林東綾冷笑道:“自打來咱們家就打鬧了多場了,老太太的臉面都敢不給……”

“四妹妹。”林東綺忽然開了口,往地上一努,“你辮子上的珍珠掉了。”

林東綾往地上一看,果然地上躺著一顆圓滾滾的珍珠,便發辮,滿不在乎說:“回頭讓丫頭們撿起來就是了。”

林東綺的大丫鬟踏莎極有眼的把珠子撿起來,親手替林東綾放回荷包里。林東綺嗔道:“四妹妹這丟三落四的病兒還沒改好。”

林東綾笑著說:“橫豎就一顆珠子,丟了就丟了,也沒什麼打。”

林東繡說:“呸,也就是你,這樣大的珍珠丟了不心疼。”

“回頭這幾顆珠子我從頭發上拆下來,給咱們姐妹一人打一珠釵。”林東綾一邊喝茶一邊笑瞇瞇的,看著宋檀釵說,“也有檀釵妹妹的份兒。”

言下之意是沒有曹麗環的了。香蘭暗暗搖頭,心想這位表姑娘臉皮也忒厚,林家的小姐們分明已是極不待見了,偏還非在這里耗著。又慨曹麗環這種假冒的大家小姐與真正的大家小姐就是不同。曹麗環當初是怎樣夸手上的花兒來著——“上頭的花蕊還是米粒大小的珍珠串的呢”。不過個米粒大小的珍珠就得意洋洋,林東綾指甲蓋大小的珍珠丟了都滿不在乎,還要給姐妹一人打一珠釵,一下子就高下立判,這下表姑娘怕是忍不住了。

果然,曹麗環登時大怒,“噌”地站了起來,瞪著雙眼高聲道:“你們,你們欺人太甚!三番五次兌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林東綺連忙起,走到曹麗環邊拉著的胳膊,笑勸著說:“這是怎麼了,環姐姐別生氣,千萬別生氣,那們跟你鬧著玩呢,你可別放在心上。”

林東綾拿聲拿調的說:“哎喲,這是怎麼了?莫非你又要打人麼?”

正此時,只聽外頭有人說:“你們倒熱鬧,誰要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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