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香蘭仍然本本分分干活兒,只是手腳卻慢了下來。平日半天做得的針線,如今不不慢的做上一兩天才工;往日房間里的灑掃半個多時辰就能做完,如今卻不慌不忙的做滿一個時辰;出去跑,也不像原先那樣小跑著快去快回,反而慢慢走,順帶欣賞園子里的景。因干活兒慢了,又總是忙碌著,曹麗環也不好再派,便去支懷蕊和卉兒。若再有香蘭幫忙的,芝麻小事便去幫一幫,倘若是變著法兒的推活兒給,香蘭便立刻拒絕道:“我手里還有活兒,一時忙不開,真對不住。”
這一推,日子便輕松了些,只是曹麗環便瞧愈發不順眼,輒便斥責一番,香蘭只聽不語,態度仍十分恭順,心里則盤算著如何找時機再畫兩幅畫賣錢。
沒過幾日,曾老太太病亡。因是高壽而終,所以又為喜喪。一時間府中一的素孝,連貓兒狗兒都要裹上白布。林大老爺林長政攜妻子兒回金陵奔喪,因大房將要歸來,府中一時議論紛紛。
“大房老爺太太回來,那二爺、三爺、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也要跟著回來了。”卉兒從柜里拿出一只五花紋小陶罐,用小銀勺子挖了一勺茶葉,用熱水沏了,把杯子捧在手心里。
“那茶葉是大給環姑娘的貢茶,就這麼一小點兒,你饞非要吃,當心讓環姑娘瞧出來!上回你吃兩個桂花圓餅兒,還是我給你圓的謊。”懷蕊歪在藤條涼床上笑罵道,“再說他們回不回來,跟咱們也沒什麼相干。”
“怎麼不相干?聽說大太太是個厲害人兒,原就跟大不對盤,一回來,跟信大就是一場龍虎斗!還有林錦亭林三爺,是二房唯一的男丁,還是從二太太肚子里爬出來的,前兩年跟著林大老爺上京求學去了,這次也一并回來奔喪,聽說生得一表人才,是個男子。”
懷蕊哼一聲:“呸!不害臊的丫頭,原來是想男人了。”
卉兒昂著頭:“想又怎麼了?還不準想想了?大房的林二爺林錦軒,雖是個庶出,聽說也是個極風雅的才子,可自子骨不好,總生病,這回留在京城沒能回來。單只亭三爺回來,府里頭上下的丫頭們就都聞風而,一個個變著法兒的裁裳做首飾,都暗暗較勁呢。”
懷蕊嗤笑道:“在曾老太太的孝里,一律穿素,不準戴花兒抹臉,還能折騰出來什麼花樣。”
卉兒吃吃笑道:“有俗話說‘要想俏,一孝’,前兒個我看銀簪金簪們兩個湊一用雪青的線在白服上繡花,還有要打銀在孝里頭戴的,送來的樣式給我一瞧,嘖嘖,真真兒新穎好看,我都想打兩支戴戴了。”說著高聲招呼道,“香蘭,你打不打首飾?我問了金簪,打四支釵可以便宜六十個錢,咱們倆拼湊拼湊各打兩支如何?”
香蘭支著耳朵將廳里二人的對話聽了個遍,聽見卉兒喊,便拿著繡花的繃子走出來,笑道:“我頭上這銀簪子使得還順手。”
“那怎麼一樣?你那簪子早就發烏了,樣式又老又舊,虧得你還用細布一遍一遍,要是我,早就丟了完事。”卉兒嗤笑一聲,抓了把瓜子來嗑,“甭說那簪子,你這渾上下都是舊裳,看著又破又土氣,這樣不面出去豈不是打咱們姑娘的臉?”
卉兒說話一貫帶刺,香蘭忍了忍,臉上卻帶出俏皮的笑意來:“我進府晚了,沒趕上裁新,不如懷蕊姐姐家里富裕,吃喝穿戴一應不缺,更不如卉兒姐姐面,在環姑娘跟前總能有賞賜。我是指月例過日子的窮丫頭,一銀簪子的釵就夠我寶貝了,倒是讓卉兒姐姐見笑,我知道卉兒姐姐手里是有好些好東西的,要是嫌我窮酸,不如送我幾樣?”心里暗哂道:“卉兒號稱‘雁過拔’,自己的吃喝、玩意兒全都把得死死的,還喜歡串門子四蹭吃蹭喝,拿曹麗環的吃食,我方才這樣說,肯定慪死了。”
前世在沈府,各房的姊妹向長輩爭寵也沒斗法,更幫著母親出謀劃策打妾室、各房爭權的妯娌,明里暗里勾心斗角,也算得上暗箭嗖嗖,風習習。卉兒那些小手段,真真兒不夠看的。剛進林府,立足不穩,不想招惹是非,且兩世為人,也早就懶得和人爭閑氣,所以卉兒有意無意的言語挑釁,只當沒聽到,但也不能隨意讓人欺負侮辱。
卉兒頓時沒了聲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是生了氣。香蘭對著卉兒笑了笑,說:“我方才是跟卉兒姐姐說著玩呢。”轉回去繡花,心里卻想:“果然還是個不經事的小丫頭,這兩句話就堵得沒話說了。若是我,肯定就從首飾里揀出兩樣給人家了,這樣的心,日后也走不長遠的。”
卉兒被香蘭這麼一噎,又添了幾分氣惱,正想再刺兩句,卻瞧見曹麗環風風火火的從外頭回來,進門便高聲說:“了不得了!”
懷蕊正拿了塊熏逗狗,見曹麗環進來,匆匆把狗弄出門,一邊問道:“什麼了不得了?”
曹麗環往八仙桌后頭一坐,了口氣說:“鸚哥的孩子掉了,是春燕下的藥!”
香蘭大吃一驚,針差點扎在指頭上,忙忙的站起走了出來。懷蕊和卉兒愣住了,紛紛道:“真的假的?這事是聽誰說的?”
“當然是真的,是樓大表哥親自斷的案,春燕自個兒都招了。前些日子郎中診出鸚哥有胎之兆,便開了方子讓煎藥服用,春燕平日就與鸚哥不和,就找了機會,支開煎藥的丫頭,往藥里頭加了一把虎狼藥。許是藥力太足,鸚哥一碗下去就下了胎,如今還流不止呢,嘖嘖,真是可憐。”曹麗環說著接過卉兒給倒的茶,一飲而盡,“我方才到知春館去,見門森嚴的,扯住知春館的徐婆子問了半天,才告訴我的。”
香蘭忍不住問:“那春燕怎樣了?”
曹麗環冷笑道:“還能怎樣?大爺發話給遠遠賣了,連同家里人也都跟著吃瓜落,大爺說了,一個都不留。大表哥都二十五了,膝下還空著,好容易有個脈還讓人害死,要是我,就把那賤丫頭活活打死。”
懷蕊說:“大概也是念著往日里的一點分,春燕到底伺候過大爺一場。”
卉兒撇撇說:“我看也該倒霉,好幾回我去知春館送東西,都瞧見站在院里訓小丫頭子,好不威風的模樣,樓大爺那幾個通房丫頭哪個跟似的?春燕不過就仗著樓大對高看幾眼,才那麼猖狂,如今作到這份兒上,樓大也保不住。”
香蘭卻覺得此事絕非“遠遠發賣”這樣輕巧,想到春燕鮮花柳一樣的人兒,竟鬼迷心竅葬送了自己,百般算計爭競卻落了個這麼個下場,更連累一家老小,縱然跟呂二嬸子不合,卻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都是在世間討生活的可憐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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