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皇后日常（上）

更鼓剛敲三聲，門外頭就響起了掌聲，一樣是輕輕擊打三回就熄了聲，侍候的奴才踏在毯上半點聲兒都不敢出，翡翠瞇了瞇眼兒趕從羅漢床上披起，趿了鞋子掀起厚重的簾，才要試探出聲，就聽見帳子裡頭傳出問話聲：「可是到時辰了？」

翡翠回頭瞧一眼琺瑯小爐裡燃的更香，還有半寸長答道：「再有一刻就三更了。」說著套上袖子繫了扣兒走到周婷床邊：「主子娘娘不若再歇一會子，這天兒可是越來越涼了，外頭還落著雪珠子呢。」

周婷掀開眼皮，眉心：「掌燈吧，人預備水。」說完就閉上眼瞇糊著，自有人上前給裹上薄襖，侍候穿著鞋，漱口洗臉。

雖已除了服，到底不能大妝，翡翠侍候了周婷這麼些時候很是明白的心思，挑了件寶藍纏枝紋的袍子，上再配上三串東珠，頭上加幾把銀扁方就算是妝扮過了。

周婷走到穿鏡前，宮人早早點亮了鶴形落地燭臺，半側了兒著裡頭眉目溫婉卻一肅穆的人斂了斂眉，竟不知不覺走到這一步了。

皇后乘坐的攆轎早就在殿外頭候著，裡頭加了兩個炭盆兒，燒著上好的紅蘿炭，周婷裹了白狐裘往裡面一坐，一兒風都吹不著，宮人太監們在外頭候著，等翡翠見一切妥了揮手示意再一齊抬了轎子往養心殿去。

轎子是十六人抬的，穩穩當當的走在宮道上，沿路掃雪的宮人三三兩兩的跪下，天如潑墨一般，前前後後一長串宮人拎了玻璃燈走得蜿蜒，倒似條長蛇在暗幽的紫城裡不斷前行，給這被雪蓋了一多半兒的紅牆黃瓦添了生氣。

才兩個月不到，自坤寧宮走到養心殿的這段路周婷就已經走了，估著要到了，抬手整整裳，等轎兒落地手過去搭住翡翠的胳膊，養心殿外早早就已經候著接的人。

胤禛一黑裘站在階上，周婷隔著雪沫出一個笑，隔著兩階呢，胤禛就衝出手來，周婷遞了手過去，胤禛還似舊時一般念叨：「早你不必每日都來，天這樣冷，別給凍著了。」

後殿裡一團暖氣，因正守孝並不供花，只拿了鮮果擺在桌上，這節歲裡頭鮮花鮮果難得，對皇家卻不是大事，還因為是差了季兒的東西，再好看也並沒人去吃，擺著看個意思。

胤禛手解了周婷的大裳，一面給風帽一面跟絮叨些前朝事。康熙死的太過突然，周婷冷不丁從親王福晉陞了皇后，頭兩天還真是萬種不適應，雖見慣了大場面，等自己站在最上頭的時候還是不免氣怯。胤禛卻一點都沒怯過場，按著章程一步一步把事兒辦得有禮有儀。

康熙的陵墓是早早就建了的，老皇帝也沒想到自己能活得這樣久，不僅陵墓建好了，就連陵園裡頭的花草樹木業已繁茂。

萬事都要等到康熙喪事辦完，等二十七天除了服再換上吉服行了登基大典的，皇后寶冊金印也是那一天就送到了周婷手裡。

國不可一日無君，底下辦事的人這時候哪裡顧得上扯皮，既是有了詔書，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自然趕慢趕的把一應事休辦了下來。

喪報要一層一層傳遞下去，不說王公大臣們在臨哭三日，就是外邦也要前來致哀，這可不是辦伯王喪事那一回，周婷先想幫胤禛搭把手，誰知他三兩下就把事吩咐下去，喪禮自有禮部務府督辦，胤禛還特派了九阿哥去理蕃院做接待。

是哭梓宮就要三日，幸而天氣涼爽，瞻仰梓宮的那些個老臣不住有哭昏過去的，太醫在一旁候著，見著個暈過去的就抬到棚裡用藥。

這裡頭就有佟國維，康熙去了的時候他還不怕，等詔書拿了出來，他這才真正心慌起來，八阿哥是龍子，就算原先為著大位有過爭執，總沒有撕破臉，新皇上位也要優容於他方顯大度寬和。可佟家還真沒有對上了位了皇四子付出過多善意，雖說平安無虞，可佟國維心裡念的卻不僅僅是「平安」。

顯赫了大半輩子，突然變過了氣兒的皇舅，他心裡這道坎怎麼也不過去。起著涼風的天兒，佟國維卻出了一腦門子汗。這些舊臣裡一多半兒都在真真切切的哀悼康熙的逝去。

胤禛是在朝臣三表四請之下才肯除了服的，本來天子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就是二十七月，一月不足就算是守滿了喪，他卻偏偏另下新旨，除登基封后穿吉服外，非要為康熙守滿二十七個月的孝。

原本提著心的那些舊臣們因為這個倒存幾份僥倖，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三年不改父志是為孝，新皇既肯守這二十七個月，就是向天下表明他是個純孝之人，待老臣也不會太差，雖不如康熙在時溫和，起碼也不會傷筋骨。

這卻是打錯了盤算，胤禛上位頭一道旨意是奉德妃為皇太后，第二道旨意是冊封皇后，等那蓋著藍印的第三道旨意出來，底下聽旨的一大片不過氣，原是胤禛令那些虧欠了公庫，借糧借銀的大小，限期把國家的銀糧吐出來。

這道旨意一出，那些個心存僥倖的立馬熄了心思，倒是原來就有打算的知道好歹，觀新皇的為人跟在聽政時做下的那些事，就能知道他們這些在先帝手裡過習慣了鬆快日子的老傢伙們自有一番折騰，如今好歹算是下了旨意，若按著不發，等個三年誰知道那旨意變了什麼樣子。

譬如佟國維，他這時候倒想起宮裡的佟家兒來。佟妃跟著太皇太后如今就住在寧壽宮裡，這還是沒大斂不好給宮眷移宮才求來的，此時知道家裡給這個任務搭上新皇后這條線不由得冷笑，丈夫既死兒子又無，不如閉了眼兒念佛，好歹有個太皇太后在，這個皇太妃日子總不會難過。

佟家那一筆爛事兒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若為了家族再把最後安心立命的那點東西給丟了，就真該去找先皇哭去了。

佟妃自己心裡有本譜，原來不打聽也沒人會特意告訴，玉柱的事且不必說，太子倒臺那事兒佟家都扯不乾淨呢，這時候去著新皇后，這張臉還要不要了。

佟國維沒走通佟太妃的路子，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新貴那拉一門，伊爾覺羅氏倒是尋了周婷一回，被上下一打量，就又了回去。佟國維自上而下的算計了一回，這才發現新皇除了冊封了皇后，後宮裡個嬪妃都還沒封，他還真沒法子走通後宮的門路。

後宮是空著，卻不會空得太久，周婷明白這個道理，胤禛打定主意要給康熙守上二十七個月時，很是鬆了一口氣。

守孝就要有守孝的樣子，皇帝都守二十七個月了，這當皇后的自然也要跟著一起守，兩人一個住坤寧宮，一個在養心殿，過起了分居的生活。

周婷接過胤禛手裡的粥碗，嚥了兩口放下粥碗，了帕子按了按角：「算算日子，再有半個多月就要過年了，雖在孝裡，朝臣們也是要來賀的，原搬得匆忙，只說家裡那些個晚些挪進來，這都要兩個月過去了，再們在潛邸住著，倒不話兒了。」

胤禛倒真沒記起這個來，既不翻牌子他哪裡會在百忙之中想起這一茬來，話是他說過的，之前那樣忙，周婷跟孩子們又是住在圓明園的，同潛邸像是兩不相干的地方，胤禛倒忘了府裡頭還有些舊人。

他沉一回點了頭：「倒把這個給忘了，定個什麼等住在哪個宮院裡你瞧著辦吧。我正宗人府擬了旨來，好給大妞二妞兩個定下封號。」

大妞二妞如今就是嫡出固和孝倫公主，自然與大格格不同，周婷嚥下邊那句話，只點頭笑：「這回兩個丫頭還不樂瘋了。」

周婷在禮儀上頭很是費了一心，整個大清國后位空置得就快了擺設，多年沒有皇后這樣份的人在那上頭杵著，許多事都是由妃子們辦的，許多規矩早就模糊了，就是宮人們都不大清楚。

首先第一條就是皇后主，中宮各命婦要如何參拜，平日在殿中混一混也就過去了，等新年朝賀的時候，皇后邊竟沒嬪妃的坐位，又怎麼像話。

可怎麼定下這些人的等級還真煩心，二十七個月總有過去的時候，等出了孝更要不斷進新人，周婷的路是一條走到頭，另一條剛開始。

桌上還是那幾個家常菜，不因為兩人升了級就鋪上一桌子菜，藏好眼裡的深意，才進了幾口竹節小饅頭，那邊蘇培盛就捧著朝服等在門邊。

周婷拿熱巾子了手站起來親自給胤禛穿，似在家時胤禛出去上朝一樣，理完了腰上的玉珮穗子，抬頭沖胤禛出笑意，才要送他去前殿聽政，胤禛就握了的手：「我追弘暉為榮親王，旨意今兒就發下去，等弘昍幾個長大了，瞧誰的兒子多過繼一個。」

周婷一怔，忽而咬住了，胤禛的這個承諾久遠到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許下來的，才要展眉卻又忍不住有些淚意，才要低頭借勢抹一抹，胤禛的就到的耳邊：「答應你的，我都會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