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真武大帝的那座大殿外,香火鼎盛。[w.SuiMеng.lā
一名面容肅穆的年邁道人快步過門檻,看到一襲白的高大背影,老人定了定神,放緩腳步,並肩而立。
形比一般北涼男子還要高出寸余的白人,竟是位容年輕的子,面容約流溢彩,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寶相莊嚴,宛如菩薩降世。
年邁道人本是來此接手敲磬功課,雖然他在武當山上輩分最高,更是掌管一山戒律數十載的大真人,但仍是事必躬親,當他方才臨近大殿之時,察覺到了的異樣氣機,老道士心知肚明,準確說來是率先發現自己,才故意流出蛛馬跡。
老道士順著的視線,看到一名虔誠信士正在團上三跪九叩,雖是子骨孱弱至極的古稀之年,叩拜之禮節卻一不茍。
老道士對此已經最為悉不過,年時便被師父黃滿山帶上山修行,與王重樓宋知命他們做了師兄弟,如今年近百歲的高齡,因此老人如今看人燒香已有將近八十年。
老人慨道:“世人白首求神仙,為長生,為解憂,為無苦。”
白高大子淡然道:“那你們武當山為何要斷了天下修行人的念想?”
老人正是武當掌律真人陳繇,前任掌教洪洗象的師兄,現任掌教李玉斧的師伯,老人灑然笑道:“澹臺宗主,貧道隻曉得這座山上的條條框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還算清楚,可要是問貧道長生之,或是更大一些的問題,就真是問道於盲了。如果你早些登山,貧道的師父,師兄,小師弟,他們三人都能回答,或是哪怕早個十幾天,掌教也能回答。”
澹臺平靜收回視線,抬頭向那尊氣勢威嚴的真武大帝塑像,高高在上,俯瞰人間,“是很難想明白?還是不想明白?春秋為何覆滅,中原為何陸沉?是因為一小撮豪閥阻斷了整個天下的上升道路。
顯而易見,如果當今離皇帝排斥白寒族,一味提拔世族子弟充塞廟堂,趙室氣數一樣無法長久。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道理何其淺顯。”
老真人笑了笑,點頭道:“澹臺宗師說得不錯。”
澹臺平靜又問道:“難道武當山野心之大,大到了要讓整個人間為割據藩鎮的地步?”
老真人反問道:“澹臺宗主眼中,人間凡夫俗子,就要比天上仙人低上一頭?”
澹臺平靜有些無禮地出手指,點了點那尊塑像,“難道不是?那為何這尊塑像能夠高坐俯視,讓人心甘願地低頭叩拜,千年香火?”
老真人並不惱火這位昔年南方練氣士領袖的大不敬舉止,搖頭道:“還是貧道先前那句話,世人白首求神仙,是心有所求,貧道鬥膽也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像山下場或是市井,與人求,總歸是要捎帶些見面禮,與人說話總歸是嗓音小幾分的。事是這般事,理是這般理,可這並不意味著被求之人就能夠肆意作為。”
原本並不健談的老真人竟是打開了話匣子,言語稍稍沉重幾分,“聽聞天上仙人,擅長垂釣人間氣數,人之壽命,國之國祚,皆在掌控之中。若僅是天道無,故而不以人惡而早夭,不以人善而長壽,其實也無妨,可只是設地,想到連自己的姻緣、壽命、福祿等諸多命數,都盡為他人控,何其悲哉?貧道師父曾經與我們六位師兄弟說過,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願為命途多舛而發,不願天生命好而坐其,不願事事皆有死板定數。雖然我們道士為山上方外之人,不可忘記仍是世間之人,世間生,世間死。”
從呂祖到黃滿山,再到陳繇這一輩的王重樓,宋知命,俞興瑞,王小屏,洪洗象。
皆不長生。
有些是不能且不想,如宋知命和他陳繇。
有些是可以卻不願,如王重樓,俞興瑞。
有些是不屑,如洪洗象,王小屏。
陳繇突然哈哈大笑,轉頭直視這位據說已經躋天人境界的陸地神仙,毫無懼意,“人間百年,飛升又能有幾人?屈指可數的人之中,又有誰不曾是是謫仙人下凡?怎麼,澹臺宗師要為誰做說客?貧道只知道,讓澹臺宗主如此行事之‘人’,絕對不會是這尊真武大帝。”
澹臺平靜皺了皺眉頭。
角泛起古怪笑意,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北涼王徐年和你們掌教李玉斧,是不是謫仙人?又為何偏偏他們要在這一世大逆不道?!~”
陳繇滿臉天經地義的神,笑呵呵道:“貧道一個隻管武當戒律的,管那些作甚?”
澹臺平靜臉冷漠,“好一個武當山!不愧是呂祖道場!”
陳繇依舊微笑道:“過獎。”
澹臺平靜轉去,雙眸雪白。
俞興瑞站在大殿門檻之外。
但卻是直接向了大蓮花峰之外的那座小蓮花峰。
下一刻,形消散。
匆忙趕來的俞興瑞如釋重負,陳繇緩緩走向這位師弟,以不茍言笑著稱於世的老真人難得打趣道:“俞師弟,趕把汗。”
俞興瑞擔憂問道:“就這麼放離去?”
陳繇豁達道:“其實願意在這個時候現,就表明暫時沒有殺心。你想啊,王爺在山上,鄧太阿在,李當心在,還有那麼多大宗師在場,誰敢在這裡撒野,畢竟不是武帝城王仙芝嘛。”
俞興瑞點頭道:“也對。”
陳繇突然問道:“真想好了?”
俞興瑞沉聲道:“與你們不太一樣,我俞興瑞終究世世代代都是土生土長的涼州人。”
陳繇不合禮儀地拍了拍俞興瑞肩膀,“那就放心去吧。有玉斧,韓桂,還有……那余福,都很好。”
俞興瑞憾道:“只可惜大概等不到小師弟開竅的那天了。”
陳繇點了點頭,“師兄也差不多。”
“師兄,能不能跟你說件事?”
“你說。”
“小師弟如今才多大點孩子,正是貪睡的歲數,哪有你這樣每天天沒亮就跑去敲門的長輩?”
“師弟啊,你是咱們山上的掌律道士,還是師兄我啊?”
“……”
“還有別的事嗎?”
“有,小師弟偶爾貪,在給人解簽的時候買些糖葫蘆之類的吃食,師兄你能不能別每次都那麼火眼金睛?那麼點大的娃兒,好幾次挑燈罰抄經書,我瞧著都心疼,玉斧更是次次在屋外頭悄悄候著。”
“哦。師兄差點忘了,小師弟如今名義上是你徒弟的徒弟,你們仨香火旺著呢。”
“師兄這話就有些酸味了不是?哈哈,沒法子沒法子,師弟我收了個好徒弟。”
“師弟啊,你今天不是本該在經樓當值嗎,怎麼有功夫在這裡跟師兄閑聊啊?晚上把《道教義樞》抄一遍吧。”
“師兄!那你還本該此時在敲磬了呢!”
“哈哈,沒法子啊,師兄掌管武當山戒律嘛。”
“……”
————
解簽攤子前,蘇三人已經遠去,韋淼仍然留在遠,那名早為人婦的妖嬈苗興致地坐在桌前長凳上,向已經開始收攤子的年輕藩王,用蹩腳的中原腔說道:“小俊哥兒,也給姐姐解支簽嘛?”
徐年忍俊不道:“這位姐姐,你都嫁人好些年了,還求什麼姻緣?”
大大咧咧道:“麼得法子嘛,我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不要他,姐姐也沒啥心思,就想看看當年是不是嫁虧了。”
相貌平平且材矮小的韋淼咧笑笑,為男人,而且是當今江湖屈指可數的武道大宗師,脾氣真是好得一塌糊塗。
徐年看著這對夫婦,斬釘截鐵道:“不用看,肯定是好簽!”
苗猶豫不決,最後還是作罷。
韋淼離去時轉頭深深了徐年一眼。
徐年自然不會連桌凳一起搬走,那筒簽也沒打算要,當然,小山一般的銅錢,一顆都能!
這可是他將功補過的救命錢啊。
就在此時,徐年微微怔住。
一名木釵布的年輕子緩緩行來,即便衫寒酸,即便不諳武學,可那仿佛沾染天家氣焰的獨到氣勢,一覽無余。
手臂挽著一隻布袋,裝滿了剛剛從樹上采摘下來的金黃柿子。
徐年有些頭疼。
在武當山,顧劍棠則剛上山,其實誰見著了誰都不合時宜。
一位是已經在朝廷史書上病死宮中的公主,一位是對離趙室忠心耿耿的大柱國。
正是隋珠公主趙風雅的施施然坐在算是已經收攤的長凳上,與他相對而坐。
徐年坐回原位,無奈道:“你怎麼也來了。”
淡然笑道:“看我能不能搖出那支頭簽。”
徐年正要說話,已經繼續說道:“藏在哪兒了,還不拿出來,否則我如何能夠搖出?”
徐年毫不難為地抖了抖袖子,掉出一支竹簽。
譏笑道:“真會做生意,以後哪怕當不北涼王,躲去中原也能一樣腰纏萬貫。”
徐年呵呵兩聲,“是該說你烏呢,還是說借你吉言?”
冷著臉道:“簽筒!”
頤氣指使,不輸當年。
徐年認錢不認人,“你有一百文?”
從布袋中拿起一顆的柿子,放在桌上。
徐年瞪大眼睛。
不是因為這位昔年離公主殿下的蠻橫。
而是趙風雅後另一位公主殿下的出現。
只不過是昔年大楚的公主殿下。
趙風雅轉頭瞧了一眼,“呦,喜歡飛來飛去抖摟威風的劍仙來啦。”
薑泥沒好氣道:“要你管?”
不知為何,薑泥對於這個曾經毀去菜圃的罪魁禍首,哪怕當過了西楚皇帝,哪怕如今已是子劍仙,對上本該是落難凰不如的趙風雅,仍是底氣不足。
論打架,當年初次相逢,約莫是弓馬諳的隋珠公主趙風雅,小勝一籌,如今薑泥大概能打趴下千八百個趙風雅了,可越是如此,薑泥就越沒有打架的念頭。
論罵架,大概以前現在還有將來,薑泥都不是趙風雅的對手。
趙風雅跋扈道:“先來後到,我先搖簽!”
薑泥撇了撇,愣是沒敢出言針鋒相對。
徐年歎了口氣,放下那隻竹筒。
趙風雅抬頭說道:“搖簽的時候,別手腳!”
徐年翻了白眼,揮了揮手掌,示意趙風雅趕搖簽。
趙風雅一手拿起竹筒,隨意轉了幾圈,輕輕摔出一支竹簽,隨手拿起,漫不經心地一瞥,然後角翹起,一邊轉頭看著分明比要張許多的薑泥,一邊重重拍下竹簽。
起離去,竟是很不厚道地連那顆柿子都一並拿走了。
等到趙風雅轉,薑泥這才鬼鬼祟祟拿起竹簽。
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上,震驚,委屈,幽怨,傷心,一一浮現。
到最後便是泫然泣。
一頭霧水的徐年俯瞥去。
徐年有些理解蘇的心了。
真是一報還一報!
此時被薑泥握在手上的那支簽,先前趙風雅那般隨手搖出的那支簽。
“佳偶耶?神仙眷也。夫複何求?”
頭簽!
徐年手狠狠按住額頭,無話可說。
得嘞,千辛萬苦費盡唾沫弄來的那些銅錢,算是徹底白掙了。
徐年不得不小心翼翼起來,生怕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的小泥人,也來一個“隨手”。
只要隨手一抬,茅屋那邊的紫檀劍匣可就要飛出一把大涼龍雀了!
徐年忍不住唉聲歎氣,有些心酸。
燙手一般飛快將那支姻緣簽丟回竹筒,然後轉頭抹了把臉,再次轉頭,既不看徐年,也不看簽筒,只是盯著那堆積山的銅錢,輕聲問道:“都是你下午掙的?”
正值哀莫大於心死的徐年點了點頭。
的語氣驀然輕快起來,“有多?”
徐年聲道:“可不,如果折算銀子,得有小一百兩吧。”
立即兩眼放,原本雨晦暗的臉龐,彩照人。
抬起頭,試探問道:“都是我的?”
徐年忍住笑意,“當然啊。”
徐年站起, 趁熱打鐵遞給薑泥一隻早就準備好的大布袋,“你幫忙兜住錢,會有些沉。”
小啄米使勁點頭,連忙起繞過桌子,站到他邊,彎腰用雙手拉開布袋後,眼神無比認真,而且滿臉期待銅錢落袋為安!
徐年橫肘在桌面上,掃錢袋。
桌上銅錢銅錢,袋中銅錢敲銅錢,皆是嘩啦啦作響。
一開始笑得還有些矜持含蓄,到後來就毫不遮掩了。
他手上作不停歇,只是轉頭凝視的側臉,看著那個酒窩。
喜歡之人喜歡,世間第一歡喜事。
目不轉睛,慨著笑道:“真的很沉!”
徐年回答道:“等下回去的時候,我來拎袋子。”
使勁點頭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