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桐皇猶豫了一下，使勁錘了一下世子殿下口，這個瞬間，他不再故作人嫵，不再眉宇沉，散發出一陌生的凜然英氣。

徐年躺在坡地上，笑道:“胭脂評上排第二的陳漁，稱作不輸南宮，知道吧?”

慕容桐皇點了點頭，不過至於為何提起陳漁和南宮，一頭霧水。

徐年笑道:“那個南宮與你一樣，是個男人，長了一張白狐兒臉，比你還好看。如今就在北涼王府聽亭裡觀看笈，等他出樓，說不定就是天下第一了。我這兩把刀春雷和繡冬，原本都是他的，後來一把送一把借。”

慕容桐皇哈哈笑道:“你再解釋，小心被當此地無銀三百兩。”

徐年如釋重負，心有千千結，能幫這對姐弟解開一結是一結，理掉軒轅家族那一茬破事，至於慕容桐皇人生走勢，只需要埋下稱不上伏筆的伏筆，再以後就不再搭理了。這下棋，確實得跟黃三甲那老妖怪學，先別管是不是畫虎類犬，學了再說。徐年沒來由想起那位夢中乘龍而來的龍虎山天人，趙黃巢，此趙並非天師府趙氏的趙啊，徐年其實至今還沒弄清楚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若說是真相，整晚都在攀崖而上的呵呵姑娘為何沒有反應?連老劍神李淳罡都不曾察覺！可要當作是一場春秋大夢，白蟒對黑龍，中年道士趙黃巢所說一切都是有理有據，尤其是那條從懸崖升騰而起的張須天龍，幾乎與《春雷惡蛟驚龍圖》上如出一轍，這幅天王天圖出自大煉氣士之手，輔以惡讖，徐年皺眉頭，暫時不敢對誰說起這件古怪事，恐怕只有回到北涼才能跟徐驍和李囘義山提上一提。

世子殿下不知道徽山沒多久前，有人與他恰好對龍虎而來。軒轅青鋒和爺爺軒轅國站在問鼎閣的江臺，兩人憑欄而立，問鼎閣依崖而建，江臺則突兀橫出，山風獵獵，高不勝寒，軒轅青鋒攏了攏裘領子，鬢發皆霜的老人笑道:“冷了?你這憊懶丫頭，與你爹一樣，都不肯在武道上出力，習武也不一定是要打打殺殺，強健才是本。”

軒轅青鋒臉頰被從江面到牯牛崗壁上激起的罡風吹得通紅，了脖子，撒道:“現在學也不遲啊。”

腰懸古劍名抱樸的軒轅國笑而不語。

老人是徽山軒轅他這一輩的獨苗，老祖囘宗軒轅大磐一敗再敗後，閉關修行，都是由軒轅國一手撐起大梁，年輕時寂寂無名，與當時堪稱李無敵的劍神李淳罡錯過了鋒時機，近二囘十囘年才名聲鵲起，下山第一戰便挑了最的吳家劍塚做磨劍石，得吳家素王囘劍出鞘，軒轅國雖敗猶榮，被武林盛讚大晚，這些年結皆老蒼，前不久剛剛去了趟東越劍池，一劍挑翻六名劍傀劍儡，名聲隨鄧太阿其後，不知江湖傳言將由軒轅國頂替王明寅遞補為第十一是真是偽。

軒轅國輕聲道:“聽說李淳罡就在那北涼世子邊。”

老人手指輕彈劍鞘，鞘古劍鳴，竟然蓋過了山風呼嘯，偏偏軒轅青鋒毫無異樣。老人嗤笑道:“李淳罡曾經何等劍仙氣概，何時了北涼的走狗，真是讓人大失所！本想劍池歸來便去尋這劍道前輩切磋一番，現在雖說省事了，可不知李淳罡還配不配這柄抱樸劍出鞘！”

軒轅青鋒笑瞇瞇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老頭不是第八嗎?”

軒轅國淡然笑道:“丫頭別耍激將法，你可知劍道境界一朝倒退，想要再勇猛進，尤其是李淳罡這個境界的高手，難度比起渡劫飛升都不差?只要不是劍仙一層，你囘爺爺大可以一戰。這第八若是真金白銀的第八還好說，如果只是惦念著李淳罡當年無雙英姿，才施舍一個名號，就乾脆由我來破這遮囘囘布也好，沒了木馬牛和一條胳膊的昔日劍神敗在抱樸劍下，總好過被那些年輕後生當作踏腳石。”

軒轅青鋒正要說話，老人擺擺手道:“丫頭先去吧，別被吹出個風寒。你那讀書讀癡了的爹到時候要跟我嘮叨個把月。”

軒轅青鋒臉黯然地離開問鼎閣。讀書讀到癡囘呆，在武癡扎堆的軒轅世家如何能立足?軒轅青鋒行走在閣，兩旁豎起書架，一隻纖手在按字首發音排列的笈上緩緩抹過，的眼神呆滯。這些手指過的的古香書籍，盡是江湖夢寐以求的武功笈，大多都看過，都牢牢記在腦中，因為知道一旦嫁人，哪怕是招婿贅，就不再被允許進問鼎閣，所以這些年一直辛苦背誦笈容，一頁複一頁，一本複一本，希冀著以後能夠找到一個可以憑仗的男人，去興盛那一支被書生父親耗掉銳氣的嫡長房，恢復大宗該有的氣象。

走出問鼎閣後，軒轅青鋒一臉堅毅。

一名照顧軒轅青鋒長大的老嫗急匆匆跑來，小聲說道:“小姐，袁庭山回來了，有重傷不治的兆頭。”

軒轅青鋒平靜問道:“能救?”

老嫗搖頭道:“尋常手法，必死無疑。”

軒轅青鋒呆立當場，魂不守舍。

老嫗憐惜道:“小姐，這袁庭山死了便死了，再找一名年輕人悉心栽培就是。”

軒轅青鋒青白，喃喃道:“沒這個機會了。”

猛然轉，走過閣樓無數書架，來到江臺，撲通一聲跪在軒轅國後。

養氣功夫爐火純青的老人只是沉默，沒有出聲詢問。

軒轅青鋒雙手雙膝抵在冰涼刺骨的青玉地面上，沉聲道:“求爺爺救袁庭山一命！”

軒轅國說了一句讓外人不著頭腦的話，“若想有辱人本事，必先有自辱功夫。”

軒轅青鋒軀開始抖，越來越劇烈，最終趴在地面上，心如刀絞，泣道:“爺爺，老祖囘宗為何要選中我雙修！為什麼?！只要爺爺救得了袁庭山，只要袁庭山擋得住老祖囘宗十刀，青鋒就不用去牯牛降了啊！”

軒轅國搖了搖頭。

一名與軒轅國有七分形似的中年儒士咳嗽著走江臺，發髻系一方逍遙巾，他一手握有《道德雷咒》，一手捂住，松手後手掌放在後，一灘猩紅跡。

軒轅國微怒道:“敬城，既然你不好，就別走！”

軒轅敬城苦道:“生死有命，認命就好。”

背對父兩人的軒轅國一揮袖，顯然已是怒意頗大。

軒轅敬城將道教書籍換到那手心滿是鮮的手中，攥囘住，彎腰，騰出的手想要去攙扶兒。

軒轅青鋒本已手腳無力，此時不知為何湧起一力道，狠狠摔掉這位親生父親的手，帶著憤恨哭腔罵道:“你不配！”

軒轅世家的嫡長孫軒轅敬城面容苦，聲道:“走，你囘娘替你溫了一壺當歸酒，去暖暖胃。”

軒轅青鋒搖晃著站起，踉蹌走出江臺，留給軒轅敬城一個決絕的淒涼背影。

軒轅國怒其不爭哀其不幸，提高嗓音斥責道:“你瞧瞧，當年為了迎娶一隻人盡可妻的破鞋，你丟了家族的臉面不說，這些年又了做什麼?！”

軒轅敬城平靜道:“讀書。”

“讀春秋大義。”

“讀道教無為。”

“讀佛門慈悲。”

軒轅敬城一字一字說來，不溫不火，語氣極緩。確實，不是溫吞脾氣，如何消得下這二十來年的白眼打囘，其余兩房已經是在騎在他頭上拉囘屎撒尿，可這個讀書人始終不發一言，只是看書。

“敬城要讓老祖囘宗知道，他所謂的三教貫通， 狗屁不通。”

軒轅敬城走到欄桿旁，與軒轅國並肩而站。

軒轅國氣惱得眉抖起，恨不得一掌就把這個不材卻魔障的兒子給拍死。

軒轅敬城笑了，握《道德雷咒》，鮮愈發滲頁面，說道:“既然不了長生真人……”

“住！大逆不道的東西！”

軒轅國一掌摔在兒子臉上，甩袖兒走。

顯然要是讓這名中年書生繼續說下去，只會更加語不驚人死不休。

被扇了一記耳的軒轅敬城無於衷，眺龍虎。

照理說以軒轅國的手勁，即便有所斂，軒轅敬城臉上痕跡也絕無可能轉瞬即逝。

等到問鼎閣空無一人時，他丟出那本《道德雷咒》，形一躍過欄。

飛出了牯牛大崗，直撲龍王囘江水面。

墜落半空時，腳尖踩在書籍上，斜向前橫空而掠，如鷹如隼。

世間真人近在咫尺不得識。

軒轅敬城逍遙飄過龍王囘江，腳尖在岸上落地第一下，炸出一個大坑，第二步稍小，第三步再次之，接連七步，步步踏坑，宛如蓮花綻放。

一步一蓮花，步步生蓮。

七步以後，地面上已是塵土毫不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