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嗯了一聲，抬頭見此州境最高的匡廬山，笑道:“我們今晚就在山頂歇腳，劍崖背面山腰有一條千丈瀑垂流直下，據說運氣好的話，清晨日出時分，在山巔可以看到瀑布變金。到龍虎山，差不多立秋。”

上山過程中，徐年始終跟青年科打諢。

夜登頂，點燃篝火，吃過野味盛的晚餐，徐年走到劍崖附近，大風撲面，盤膝坐下。

羊皮裘老頭兒走到後，徐年問道:“開始?”

老劍神搖頭道:“今天算了，看看風景也好。”

徐年有些憾，兩袖青蛇能多扛一次便是一次福氣啊。

李老頭兒傴僂弓腰站在崖畔，眺蜿蜒如長蛇的壯麗山川，輕聲說道:“為什麼不留下薑泥?”

徐年平靜道:“這次留不下了。”

李淳罡點了點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為難世子殿下。要徐小子與曹長卿這老儒生鬥法，實在是強人所難。

徐年言又止。

老頭笑道:“想知道老夫那從未跟你提起的一劍開天門?”

徐年嘿嘿一笑。

老劍神淡然道:“有些話本想回到北涼分離時再說，既然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全了，老夫也就不吝嗇這點陳年舊事。”

徐年下意識正襟危坐，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李淳罡自嘲一笑，緩緩道:“可知老夫當年為何下了斬魔臺便境界大退?”

徐年搖頭道:“不知。”

李淳罡停頓了片刻，許久才回神，歎氣一聲，道:“老夫用劍，劍意極點，比兩袖青蛇猶有遠勝，便是那撞響天鍾，開天門殺天人。曾有劍道前輩嘲諷，既然世上無蛟龍，那你這幾劍，便是那屠龍技，只是個笑話。”

徐年正有疑，老劍神擺擺手，反而道:“何謂天人?”

徐年苦笑道:“小子見識短淺，自然不懂。”

老劍神李淳罡嘿然一聲，道:“三教教義不同，柢卻同。古人說易與天地準，故彌倫天地之道。這便是天人門檻，儒家聖人，道教仙人，釋門活佛，莫不是如此。陸地神仙的說法，由此而來。一品四境，不是瞎掰的，金剛出自禮佛，指玄讚道，天象則是溢儒家，唯有陸地神仙，無分三教，到了此境，便是神仙，便是天人。”

徐年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李淳罡沉聲道:“老夫練劍，立志一劍出鞘殺天人，那一式，劍劍招，甚至劍意劍罡，都不算頂尖，可老夫誤打誤撞，每次使用此式，都力求一劍殺敵，試想老夫二十歲便幾乎站在劍道巔峰，此後二十年逍遙天地，每次遞出此劍式，一往無前，從未有人能活下，老夫的劍，愈發凌厲無匹，一劍遞一劍，真正是算得上無敵了。當年輸給王仙芝，木馬牛被折，這並非老夫鬥不過那時候的王仙芝，惜才而已，才未遞出這一劍，否則如今世間便再無武帝城天下第二了。”

徐年如遭雷擊。

老頭兒無限傷道:“直到老夫去龍虎山求仙丹，齊玄幀飛升在即，講道理，我與齊老頭分明是同鴨講，誰都說不服誰，齊玄幀便說要試那一劍，贏了，他便出丹藥，輸了，當然是一切休說。”

徐年喃喃道:“老前輩輸了?”

李淳罡瞇眼喃喃道:“輸了，從此老夫再無劍道，境界一瀉千裡。”

老頭兒冷笑道:“既然到頭來殺不得天人，這一劍便是空中閣樓了。”

徐年心神激，好奇問道:“何謂神仙天人?”

李淳罡猶豫了一下，道:“儒釋道三家，老夫只見識過一個天人齊玄幀，只知道道門真人到達陸地神仙境，神氣爐中相見結嬰兒，可出竅遠遊千萬裡，五百年前呂祖飛劍千裡斬頭顱，便是這個道理。”

徐年輕輕道:“如此一來，世間還有敵手?”

李淳罡譏笑道:“到了這等境界，誰還去理會俗世紛爭?比如你是北涼世子，會去跟乞丐爭搶那幾個銅板的施舍錢?再者到此境界者，誰的心不是堅若磐石，與天地大道契合，心思乖張者，墮於旁門左道，無法證道。那黃龍甲， 自詡黃三甲，武功智力皆是當世超一流，可他何嘗悟了?不是他不願，委實是挾泰山以超北海，他不能也。”

徐年哦了一聲，跟隨李淳罡一同向遠方天地。

心曠神怡，中氣機如雷鳴蟒遊。

老劍神摘下於發髻的匕首，丟給世子殿下，沒好氣說道:“薑丫頭臨行前，說將這柄神符轉贈給你，老夫不舍得也沒法子。”

徐年握著神符，怔怔出神。

李淳罡轉離去，嘀咕道:“一個贈神符，一個送大涼龍雀，都他娘的是敗家子。”

徐年摘下春雷繡冬雙刀，地面，閉目養神，右手托著腮幫，左手五指轉旋匕首神符。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不知是短暫一刻鍾，還是漫長千百年。

徐年猛然睜眼，握住神符。

只聽見懸掛劍崖的千丈瀑布轟然炸響，刺破耳。

崖外天地間雲霧彌漫，紫氣升騰，出一顆巨大頭顱，那頭顱，分明與徐驍蟒袍上所繡繪的蟒龍景象有七八分相似！

天王怒目張須！

它口吐紫氣，雙目盯徐年，猙獰恐怖至極。

一道影如彗星流螢仿佛千萬裡以外飛掠而來，落到不知是蛟龍還是大蟒的頭頂，人未至前聲已到:“得道年來三甲子，不曾飛劍取人頭。天庭未有天符至，龍虎山間聽泉流。”

徐年癡癡去，只看到來人通晶瑩如玉，雙眼華流轉，只有穿一襲龍虎山道破如凡間品。

徐年猛然驚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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