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五千字章節，上傳有點晚了。)

說來也巧，北涼王徐驍正要離京，大將軍顧劍棠便從兩遼歸來上朝。今日早朝，不設在保和殿，而是尋常以供上朝的養神殿，正南大門外，首輔張巨鹿領頭的張黨，獨霸兵部的顧部武將，溫太乙洪靈樞做老供奉的青黨，被離王朝本土權貴腹誹兩姓家奴的西楚老太師孫希濟，則領銜八國老新貴，四大派系扎堆，涇渭分明。

張首輔一向不早不晚臨朝，曾與上柱國陸費墀後在青黨三足鼎立的溫洪兩位柱國年歲大了，一般況也來得較晚，反倒是眉發雪白的孫希濟素來提前來到太安皇門外，以示老驥伏櫪，但習慣寡言語，這位曾與春秋武聖葉白夔並稱西楚雙璧的老頭兒如今居王朝高位，執掌門下省，有封駁之權，有諫諍之責，仕王朝後，不曾折節，從未有泛泛而談，不言則已，一言必是有的放矢，深皇帝陛下敬重，傳言馬上就要獲封一閣大學士的頭銜。

孫希濟滿頭鶴發，皮褶皺如老松，不太好，時不時就要冬染風寒夏中暑，陛下甚至專門為這名老臣破例賜座，不過現在看上去孫老頭的神氣卻依舊很盛，他邊圍聚了一幫都差不多花甲之年的八國老，第二輩“新”們倒是不介意堂而皇之與其余三黨站在一起客套寒暄，說些無傷大雅的諧趣樂事。

孫希濟抬起頭，看到遠走來的兩位同僚，老太師臉上神冷淡，當文武百都察覺到兩人面，立即不約而同噤聲言，那兩人中一人穿一品繡仙鶴文袍，紫髯碧眼，材高大，相貌清奇，步子不急不緩。另外一人穿一品繡麒麟武服，長了一雙狹長丹眸子，看人看喜歡總瞇著眼，非但不給人秀覺，反而平添了幾分沉，他步伐堅定，此人與首輔張巨鹿一同下車一同走來，約莫是他步子更快，起先兩者並肩而行，逐漸便超出了張首輔一個位，但他仍是仿佛毫不自知這有何不妥，徑直走向太安門。

滿朝文武，也只有顧大將軍如此不拘小節。

顧劍棠行事略有跋扈嫌疑，言談還算合乎禮節，不與顧黨嫡系說話，而是先給門下省左仆孫希濟打招呼，孫老仆笑著點了點頭，老人對這位春秋名將並無惡，畢竟滅亡西楚的是徐人屠和陳白這對義父子。

中書省大黃門是中樞廷的天子近臣，此黃門郎非閹宦黃門，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宦位尊者才可稱呼太監或者大貂寺，權臣見到這些個大宦不敢掉以輕心是不假，唯獨史黃門離皇帝最近，毫不輸宮宦，再者史大小黃門郎在士林大多都口碑極佳，得以對宦最是底氣十足，恨不得逮著把柄就要清君側才顯忠臣本，因此很宦忌憚。故而中書大黃門份清貴煊赫，十幾位直達天聽的當朝紅人，卻沒有自立山頭與四黨對峙地站在一起，分散開去。

這個群年紀懸殊，長者年邁如孫希濟不乏其人，壯年如顧劍棠最多，最年輕的幾個還不到而立之年，其中一位最新補缺大黃門的是個外地佬，名聲倒也不差，薄有清譽，自製的蘭亭宣在京城這邊當下廣吹捧，只不過正常況下按照資歷才學，還遠不夠格進中書省擔任黃門郎，小黃門都懸乎，何況是大黃門，可沒奈何這小子不知怎的就被北涼王親筆親信推薦，這不前段時間徐大柱國尚未到京，晉蘭亭進中書省的諭旨就快馬加鞭送到了西北那邊去。

這次是晉黃門頭回正式早朝，這小子出地方上一般士族，在京城談不上基淵源，

眼高於頂的京也不待見這個祖墳冒青煙的幸運家夥，北涼王招惹不起啊，你小子是北涼王的門生?好，咱們不找你麻煩，但想要與你相談甚歡，沒門！你是新任大黃門又如何，這個位置京城原先多大佬眼盯著?結果被一個外地的無名小卒給從碗裡走一塊大，能不氣惱?從未與京打過道的晉蘭亭顯得有點局促不安，孤伶伶站在角落，被四周冷冽眼神盯著，出了一汗水。初京城時的躊躇滿志一掃而空，更有附近門下省一位散騎常侍嗓音不弱地譏笑出聲“人言西北蠻子沐猴而冠。以前不信，如今看來，果然！”

很快幾位與那散騎常侍為門下省同僚的起居郎、拾等諸多青壯年員都附和笑著重複“果然”兩字，這讓孤立無援的晉蘭亭恨不得挖個地鑽下去，晉蘭亭這下真切到了京的排外，他孱弱，格也不算堅毅，了這等以往遇不上想不到的委屈，立馬-眼睛通紅，竟然約有落淚的跡象，更惹來一些欺最是擅長的京們冷笑嘲諷。

這時，首輔張巨鹿遙遙來，看到這一幕，微皺了眉頭，停下腳步，顧劍棠本意是讓張首輔先行皇城，但見到首輔折了個方向轉走去，顧大將軍也不客套，率先走大門，顧部將軍們自然跟著魚貫而，孫希濟和青黨兩大供奉也都隨其後，朝中張黨勢力最大，人數最多，首輔不城門，當然不敢輕舉妄，隻好停在原地，齊齊向首輔，面面相覷，都瞧出對方眼中的疑。

極有威的張巨鹿來到垂頭喪氣的晉蘭亭邊，溫言微笑道:“晉黃門，前幾日我厚著臉皮特意與桓祭酒討要了幾刀蘭亭宣，那老家夥心疼得割一般，回府上一試，才知桓老頭為何視作心頭，委實是輕如白蟬翼，抖不聞聲。若不介意，我可要再跟你這蘭亭宣的監造人求幾刀宣。”

晉蘭亭抬頭一臉匪夷所思，嚅喏不敢言。那些個原本等著看好戲的員緩緩散去，再不敢在明面上譏笑這個僥幸竊據高位的外地佬。

張首輔也不以為意，拍了拍晉蘭亭肩膀，肩而過時淡然說道:“君子方能不結黨絕營私。今日笑且由人笑去，不妨再過十年看誰笑誰。”

晉蘭亭雙一，幾乎就要為那個背影跪去。

士為知己者死！

本朝高祖始定腰帶制度，自天子以至諸侯、王公、卿相以及三品以上許用玉帶，腰帶嵌玉數額又有明律規定，當朝大柱國徐驍因戰功卓著，先皇特賜白玉帶鑲嵌十五玉，大將軍顧劍棠十三玉。到了當今天子，賜腰帶寥寥無幾，被天子公開倍加推崇的陳芝豹曾獲賜紫腰帶鑲玉十二枚，老首輔病逝後，兩年連升十幾級的首輔張巨鹿曾接連獲賜紫腰帶四條，鑲金一條，其余嵌玉數目六、十、十三，依次遞增，本朝朝服腰帶鑲嵌材質以玉為最尊，其次才是金銀銅鐵，除非皇帝特賜，否則不可逾越爵。

玉腰帶規格不可越雷池，但君子好玉是古風，朝廷對腰懸玉佩並不止，晉蘭亭跟隨著文武員走城門後，一路行去，玉佩敲擊，叮咚作響，一片清越空靈聲。

晉蘭亭心神搖曳。

這便是整個離王朝的中樞重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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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段時間有什麼大事，比起盧道林請辭國子監右祭酒一職並且天子批獲準，無名小卒的晉蘭亭進中書省就顯得無足輕重了，北涼世子在江南道上殺士子一案，在耳目最靈通的京城這邊馬上就掀起軒然大波，國子監太學士三萬人，群激昂，喧囂揚塵，哪怕明知那位異姓王還逗留在京城，仍是抵擋不住這幫王朝未來棟梁的學子炸鍋一般議論。太安城國子監最早規模極小，限定宗室、外戚以及三品以上功勳大臣的子孫學，到先皇時有所擴大，增補五廳六堂十八樓，等到春秋落幕，一統天下，國子監徹底廣開門路，至今已經容納學子三萬人，國子監建築足足綿延十裡，蔚為壯觀，盛況空前，國子監設置左右兩位祭酒，與上學宮相似，這些年太學士如過江之鯽湧國子監，自士林，有與學宮一較高下的巍巍氣象。

泱州盧氏家主盧道林作為右祭酒，地位僅在曾是張首輔同門的左祭酒桓溫之下，這次累於親家子弟在江南道上的兇惡行徑，名聲損，自認再無法給國子監三萬學子做表率楷模，主請辭右祭酒，至於這其中有無左祭酒桓溫的推波助瀾，恐怕就只有當局者盧道林知曉。盧道林這些日子閉門謝客，讓人覺得這次裡翻船的盧祭酒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盧道林坐於書案後，捧著一本聖人典籍，神自若，看不出半點頹喪，大管家快步行來，到了門口才放慢步子，躬說道:“老爺，大柱國造訪。”

出乎意料的盧道林略作思量，沉聲說道:“開中門！”

大管家臉古怪道:“啟稟老爺，大柱國說開中門麻煩，便直接從側門走了，馬上就到這兒。”

盧道林笑著搖了搖頭，有些無奈，起正了正襟，才一腳踏出書房門檻，就看到廊行來一個駝背家夥，冷不丁被這老頭給摟住脖子，帶著興師問罪的意味大笑道:“親家啊親家，你做人可不地道，下馬嵬驛館離這兒才幾腳路程，怎的，非要我來見你不，就不肯賣個臉面給我啦?有你這麼做親家的嗎?”

一位是權勢彪炳的北涼王，一個是清貴至極的昔日國子監祭酒，結果兩親家相逢後，後者就被摟著脖子差點不過氣來，所幸大管家是一輩子都侍奉盧府的自家人，始終目不斜視。

原先在南北士林口碑都極佳、公認深得古風的盧道林隻得歪著脖子，一臉無奈道:“大柱國，這，這何統。”

徐驍松開手，負手走書房，盧道林眼神示意大管家關上門。

書房只剩下這對飽世人矚目的親家。

徐驍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問道:“一下子沒兒當了，是不是心裡空得慌?”

盧道林笑道:“尚可。”

徐驍一擺手，直來直往道:“不跟你彎來繞去，你說吧，尚書省六部，你想去哪裡，事先說明白嘍，當然兵部你不用去想，顧劍棠那王八蛋一貫視作他自家床上的婆娘，外人誰去他就跟誰急。吏部嘛，也難，張碧眼的鐵打地盤，差不多也算油鹽不進，至於刑部，你去也不合適。禮部戶部工部，親家，你自己挑一個。嘿，想讓我早點離開京城，總得給點本錢才行。”

盧道林雖說早有此意，既然國子監呆不住，跟桓溫爭了這麼多年還是不過，還不如另辟蹊徑，只不過以往再怎麼說，國子監祭酒都是一等一的頂尖清貴，當朝中書門下兩省不設正省令，連德高重的孫希濟都只是門下左仆而已，兩個祭酒就了清流名士最頂點的位置，話說回來，這些年盧道林在國子監既然僅是略輸桓溫，自然栽培了不在數的心腹，也算是門生桃李滿天下了，唯一的憾便是若去了六部，恐怕今生都無殿閣大學士的頭銜，盧道林再豁達，終歸難逃名士窠臼，不過這次順勢退一步，倒也不至於傷心傷肺，皇帝陛下也有暗示要他主一部，盧道林自認清水衙門的禮部可能最大，本有些許憾，但是當收到族弟盧白頡的家信，說要爭取一下兵部侍郎，盧道林當時便浮了數大白，直呼痛快。如此一來，去禮部反倒是最合時宜了，否則就要及泱州其余三大家族的底線，盧道林不願在這時候橫生枝節，反正只要弟弟盧白頡肯出仕，萬事皆定矣！此舉於盧氏而言，於泱州士子集團而言，皆是萬幸！

四下無人，也不再喊徐驍為大柱國，喊了一聲親家翁後，盧道林笑著含蓄說道:“劉尚書年歲已大，不適，年前便向陛下提過要告老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