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首尾兩頭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邊大戰正酣，各方勢力犬牙錯，這廂則是雲淡風輕，老者小酌著從農家那裡求來的自釀米酒，不遠一些個稚扎堆竊竊私語，不時對著老人投來好奇眼神，對生長於蘆葦的孩子們來說，這老人長得像平日裡襄樊大城裡出來賞景的老儒生，可那些與家眷們來這邊遊玩的老書生可不太瞧得上酒釀，都是自帶佳肴好酒。

老人和藹笑了笑，對一名茅舍主人家的髫年招招手，小孩兒怯生生走上前，老人自顧自掂量了一下灰白老舊的錢囊，似乎囊中，隻倒出十幾枚文錢，一腦由孩，吩咐去讓爹娘煮一尾由家養水老捕撈而得的鮮魚，看著孩蹦跳離去，老人笑著呢喃了一句黃發垂髫怡然自樂。

青州自古被稱雲夢水澤，蘆葦這一塊鄉野村民，更是家家養水頓頓餐黃魚，老人頗喜這清蒸黃魚的質樸滋味，那幫襄樊士子豪紳舍近求遠，垂涎海鮮，不惜百金求購，便是一路有冰塊儲藏，早已失去“趣味”，在老人眼中分明是最下等的食客，更稱不上老饕。他眼角余瞥見小娃在家外烏黑水缸邊上怔怔出神，最終還是揀選了缸中一尾最大的黃魚，去給娘親清蒸。老人笑瞇瞇說道稚子才有菩提心人老是為賊吶，隨後便向竹桌，桌面上看似漫不經心擺放了數十顆岸邊撿來的鵝卵石，石子大小不一，各自距離不等，等農家煮魚的時分，老人已經從桌面上丟掉一些略小的石子，而幾顆個頭偏大的鵝卵石則向石子最集的區域挪近了幾分。

等孩端著盛放有一尾清蒸黃魚的木盤而來，蔥花與老薑的份量很足，還特意加了酒釀與幾火，老人先接過筷子，毫不介意農婦是否遵循了虛蒸法去煮魚，小小一尾黃魚，人心足了，才是真正滋味。老人將盤子放在石子不多的桌子邊角，下筷如飛，小孩見老人吃得津津有味，格外開心，笑逐開，立即不再怕生，輕輕問道:“老爺爺你是襄樊城裡人嗎?”

老人緩了緩下筷，搖了搖頭，笑而不語。需要與爹娘一起勞作而曬得黝黑的小娃哦了一聲，有些憾，村裡同齡人總是以去過襄樊城作談資，總說城裡頭是如何氣派，城富人是如何闊綽，從未去過襄樊，自然憧憬羨慕得，更聽說那裡的姐姐們都如仙子一般，心想自己長大以後如果能有們一半好看便好。老人吃完了那一尾清蒸黃魚，把木盤和筷子遞還給小孩，輕聲笑道:“等我走了，你與爹娘說一聲，今日就離開蘆葦去十裡外的鯉魚觀音廟燒香，燒過了香，便可與那觀音娘娘討要一些銀子，只需敲碎娘娘手中石頭鯉魚，裡頭就有。小娃兒，謹記取了銀子後莫要急著回家。最早也要等到天黑以後，別忘了這話兒等我走後再說，離家要早，歸來要晚。”

小孩目瞪口呆，估著隻當是聽天書了。老人不以為意微笑道:“你就當我是這一方水土的土地公公好了。”

心趣的雀躍道:“老爺爺真是神仙?”

老人不置可否，了娃的腦袋，手指在邊輕輕噓了一聲，示意不要聲張。小孩使勁點頭，老人重新低頭觀看桌面上星羅棋布的石子，似乎陷類似棋枰上的長考，娃悄悄離開。老人既然不是襄樊人士，怎做得來庇佑一方水土的土地神?何況老人當然不是什麼神怪，只不過稚子心誠，哪裡能想到這些門道。不過他雖未神仙，真要計較起來，以世人眼來看，早與仙鬼無異，春秋九國戰，

各地“天象異變”層出不窮，青龍出水，神碑破土，雌化雄，哪一樁哪一件不出自他手?不說這些廟堂經緯天下縱橫，僅以三尺之局的圍棋而言，當初西楚王朝士子好清談，弈風漸盛，那聖通幽鬥力守拙等九段弈品便出自他手，如今天下棋壇三派名手呈現三足鼎立，朝廷設棋待詔，由王集薪宋書桐在的六位拔尖大國手品訂棋譜鑒定棋力，登格者浩浩四百余人，這老人竟自稱便是這四百棋手聚集一起聯合與他手談，他仍可輕松勝出，這等狂言，整個天下也就唯有他說得出口，偏偏王集薪等人不敢應戰，不管是聯手還是單獨，都裝聾作啞，這位老者棋力之超凡聖可見一斑。只是後來不知為何，這位老狂徒放話說此生不再與人手談。

老人盯著桌面，嘿嘿一笑:“前後五百年人已無敵手，豈是妄言?徐家渭熊，想要與老夫比肩，還早得很吶。”

要知道老人早年初上學宮，自號三甲，劍走龍蛇，於湖畔大雨後泥濘中一氣呵《砥柱錄》，開篇便言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些年行走四方八荒，閑來無事，便教了陸詡落子生，如何去接地氣。教了李白獅聲雙甲，教了那偽王妃如何人禍國，替一位子代筆了《戒》，讓廣陵王烹殺了次子，誤導了欽天監那幫無知後生，等等，只要他願意，誰不是他手中棋子?接下來他要去教一個挎木劍的溫姓小家夥如何用劍。西楚老太師亡國後除了滔天記恨於人屠徐驍，還捶頓足大罵老黃獠以三寸舌殺三百萬人，說得便是這老頭了。只不過這些風雲跌宕江山傾覆，皆棋盤上的定式，留於後來人。

分辨不清年紀的老人起一顆位於桌面正中一顆渾圓鵝卵石，“姓趙的這位，落子在天元，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倒也可。”

坐在一小板凳上的老頭眼神轉換，落於石子最為集的當中一顆碩大石子，“第十一王明寅，當先一衝。置死地，能否後生?”

視線再輕輕一轉:“王家有持剎那，是拚死一斷還是妙手一鎮?”

老人不停神叨叨地喃喃自語，瞅見了那隻盤旋的青白鸞，嘖嘖道:“象橫生，，真。中有序。”

最終，老者出兩手指習慣挲斑白雙鬢，皺眉道:“莫非今日素王便要對上大涼龍雀?容老夫算上一算。”

老人不去看桌上紋抨局，複爾長考一番，本意是掐指算上一算，不曾想這一閉眼，就變作了休憩打盹，再不去管那桌上棋局，咂咂，半睡半醒間細聲呢喃道:“魚香真香。”

這饞又憊懶的老頭兒，真是那被上學宮大祭酒毀譽參半笑稱“超凡聖，絕無俗氣，果真不是個人！”的上下五百年棋壇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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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好似尋常老儒的老頭兒才剛要酣睡，那一頭徹底平地起驚雷。

連綿不絕！

“吳家後生，真心尋死不?！素王劍做擺設到何時?”

老劍神何謂名中有劍罡?

只見李淳罡手中劍青芒猛然間一漲再漲，哪怕是裴南葦都可清晰看見老劍神三尺冷鋒宛如青蛇盤踞，先前只是縷縷，瞧不真切，當下則是青氣壯如手臂，完全蓋過了利劍本，一劍起，將吳六鼎手中被削得如同短小匕首的竹竿徹底碾作齏，這還不止，原本遊刃有余的吳六鼎終顯狼狽，袖口被凌厲劍氣削下一角，李淳罡似乎本不想給吳六鼎將素王出鞘的機會，大笑一聲，得勢不饒人，一番劍較技，悉此子分明選了一條霸道劍的冷門路數，你要霸道，就劍士而言，老夫一生對敵無數，誰能比兩袖青蛇更霸氣?

老夫一劍無非起與落。

東觀廣陵大，踏頭而過江。北看千萬野牛奔騰，踩牛如履平地。南臨汪洋巨浪拍頭，一劍炸開江海。西上爛陀山以劍問佛，斬殺羅漢二十三。

李淳罡劍勢再漲！

就沒有盡頭嗎?

莫不是要一鼓作氣再陸地劍仙境界?

手中無劍的吳六鼎已經數次在鬼門關徘徊而返。

一條平坦道路滿目蒼痍，無數道壑錯分布。

吳六鼎後當代劍塚中幾乎可算是一騎絕塵的劍侍緩緩睜開眼睛，背後素王劍輕出蟬鳴。

但深知這柄名劍何時出鞘，何時送到吳六鼎手中，極有講究，一個不慎，便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薑泥聽見車廂外炸雷陣陣，終於按耐不住，小心翼翼掀開簾子，等看到遠李淳罡單手劍氣無可匹敵，只是輕輕說道:“很好看的字。”

魚薇坐在車廂角落，捧著到驚嚇的白貓武娘，因為兩頭夔趴在車裡沉悶嘶吼，聽到薑泥的言語，再瞥了一眼腳邊的紫檀劍匣，角出苦笑。

青鳥問道:“公子，那吳家劍冠要敗亡?”

徐年只是心無旁騖地專注觀戰，沒有轉，搖頭道:“敗肯定要敗，這吳六鼎過於托大了，若是一開始便拔出那素王劍，斷然不是此刻景，不過會不會死，不好說，吳六鼎作為劍塚這一輩最出彩的天才，怎麼都應該有幾手箱絕技傍，就看機關算盡之前，能否拿到素王劍，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當初徐驍要十年不許握刀，那時候我也不懂事，一氣之下就什麼都放下了，若非如此，我早該想到安排府上高手捉對廝殺，盡他們的所藏絕學。這趟出行遊歷，不管用何種手段，我都得到金剛境的門檻才會罷休，要不然實在沒臉皮回北涼。”

青鳥聲笑道:“不難的。”

徐年心略微好轉，呵呵笑道:“借你吉言。”

裴南葦實在不理解這北涼世子殿下與那稱作青鳥婢的關系，靖安王府上上下下哪裡會有這等打心眼相互親昵的主仆?

徐年突然轉頭看著裴王妃，問道:“你都聽到了?”

靖安王妃下意識點頭，隨即搖頭。被繡冬刀鞘擊中腹部一次後，委實有些怕了。

這一轉頭，本是想嚇唬裴王妃，無意間瞥見青鳥與手中無槍纓的猩紅長槍，有些失神。

那在天下九大神兵中唯一榜上有名的古槍，槍尖非但不鋒銳，反而鈍樸異常，呈現出一個古怪的弧形。可正是這鈍槍，在大宗師王繡手中浸染了無數高手鮮。王繡單槍匹馬躍江湖，巔峰二十年，以殺伐果決著稱於世，槍下亡魂無數，不論武學高低，不論家世貴賤，一言不合便拔槍，一怒瞠目便殺人，四大宗師中最是嗜好戰，以死戰搏殺去進修為，尤其以王繡北去敦煌兩千裡最為腥，每次殺人定要用長槍穿敵人頭顱。一次武評說王繡三十而立，槍虛實奇正，進銳退速，不如山，如雷震，氣之盛舉世無雙！第二次武評上榜，評點為王繡四十不，重下本源工夫，返璞歸真，既既極，終為槍法開山立派。第三次上榜，王繡被評作萬般槍爛於心，能忘手，繼而忘槍，已是槍仙。

當見到青鳥手握古槍，徐年生平第一次切到青鳥的死士份。

冷冰如死。

正當徐年看到剎那槍怔怔出神的恍惚時刻，蘆葦一道影疾速掠出，喊道:“世子殿下小心腳下土甲！”

幾乎那人出聲示警的同時，徐年腳下泥地炸開，一龐然大就要破土而出！

青鳥臉頓時雪白，手中剎那槍直刺那襲世子殿下的傀儡。

來得及嗎?

眼睛一亮，彩奪目。

不知為何，本該被一擊斃命的徐年似有意似無意猛地出繡冬刀，作出了羚羊掛角的神來一筆。

一劍仙人跪！

雨中小道上，李淳罡曾以傘做劍，一劍轟破符將紅甲中的水甲。

徐年師苦學不得髓的那一劍，鬼使神差，於生死關頭終於融繡冬刀。

裴南葦只看到那紈絝世子一錦繡衫鼓渾圓，單手刀直刺而下，渾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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