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寺建寺千年以來，便正門永閉，不管是帝王將相前來，還是凡夫俗子燒香，都不曾開啟過。

這座山寺走出了無數位得道高僧，最近一位最出名的，俗名楊太歲，是當今兩朝帝師，將來極有可能是三朝。各朝各代圓寂於寺中記載在冊的高僧有三千余人，其中兩百多人被封國師。起始從小乘禪法到止觀禪，再到北魏朝三十六位菩薩同時在山上開辟譯場，佛普照，再到八百年前證得無上佛果的禪宗祖師一葉渡海而來，傳授大乘壁觀，終佛教祖庭。

近數百年佛道相爭，每十年與道門論辯高下，釋門都由這座寺廟裡的僧人去與龍虎山坐而論道。但與道教祖庭的等級森嚴不同，這裡沒有太多規矩講究，誰都可以上山，山上各都去得。這裡山高寺高碑高塔高佛法高，山高，卻如寺廟名兩禪一般馬虎糊塗，始終沒個名字。

這便是天下第一名剎兩禪寺。

有人這座寺廟說之所以作兩禪，是修自禪與他禪，即禪己和禪人。但一千多年漫長歲月，好像沒有一個統一的方說法，兩禪寺也從未出言解釋過。

山背面山腳有一座塔林，為兩禪寺歷代高僧葬地，共計千余座，墓塔大小不一，各有雕刻題記，一眼去如茂林。兩禪寺本意並未將這當作地，只是信徒虔誠，不敢踏足，久而久之，就有人來這裡觀。塔林邊緣有一座千佛殿，牆面上繪有長達數百米的彩繪拳譜，殿地面有一百零八個坑窪，據傳是羅漢踩踏出的腳印，千人來看便有千種拳，故有天下拳法出兩禪的讚譽。

萬佛殿東側有一座小茅房，常年住著個沒名沒分的白僧人，若不是那頭披袈裟，怎麼看都不是個僧人，這白中年僧人不僅喝酒吃，最過分的是他有個娶了個媳婦！更有一個自小便在寺中長大的閨！

怎麼看都是惡跡斑斑的中年酒僧幸好除去生活不夠檢點，並不與人惡，只收了一個如出一轍好脾氣的小徒弟，加上兒生活潑，喜歡在山裡爬上爬下，寺裡那個據說時間年歲最長的主持便十分喜這娃娃，白僧人幾次無意間闖禍，被戒律院裡的古板高僧追著責罰，便都讓自家閨去方丈室討要幾串糖葫蘆解饞，老主持只要看著小閨，也就立馬消氣了，百試不爽。這個看守塔林的中年和尚帶出來的徒弟可不簡單，小小年紀便當上了寺中講僧，得以披偏袒左肩的淺紅袈裟，小和尚法號一禪，十分古怪，不過比起他師父的法號，就不顯得奇特了。

風和日麗的好時分，可憐小和尚坐在茅屋前洗著一大盆師父師娘的，唉聲歎氣，元宵節那天去山下看燈會，結果不小心就被東西拉去龍虎山，在天師府還與白蓮先生說道了幾句，幸好沒被關門痛打一頓，可一回到寺裡就遭殃，師娘確是懶散了些，這麼多髒都不清洗，堆在屋中也不嫌臭，非要等到自己回寺才罷休。而且溜出去玩分明是東西的主意，師父師娘見到東西還是那般慈祥，轉頭看我便換了面孔，吃飯時連碗裡米飯都了許多，唉，這會兒東西該是和師娘下山去買胭脂水了，師父其實也可憐的，藏在床底儲錢的托缽，牛年馬月才能放滿銅板哦。

茅屋中走出一個醉醺醺的白僧人，個子極高，一屁坐在小和尚邊，同樣是板著一張苦瓜臉。

小和尚都不樂意去瞅一眼。

其實師父也不容易啊。

小和尚洗服得腰酸背疼，百般無聊，隻好隨口問道:“師父，上山的時候聽說寺裡來了個南邊的名僧，

正跟慧能方丈搶地盤呢，你說誰能贏?”白僧人打了個哈欠，沒好氣道:“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再說你慧能師叔打架本事跟你差不多，多半是搶不過人家的。”

小和尚撇了撇，憤憤道:“你不肯教我高深武，我能有啥法子，千佛殿三面牆壁上的拳譜，看了這麼多年，我實在是看不出厲害啊。”

這師父沒半點責任心敷衍道:“所以東西說你是笨蛋嘛。”

笨南北老氣橫秋歎氣道:“師父，你說我這輩子能折騰出舍利子嗎?要是不能，我覺得還是去練武好了，東西總是喜歡往山下跑，我怕被人欺負，我打不過啊。”

白僧人想了想，說道:“這樣啊，那你先拿寺裡那些八九歲剛練拳的小沙彌當沙包打嘛，打著打著你就變高手了。”

小和尚滿腔憤懣道:“這話你早說過了，去年我聽你的去揍一個小沙彌，結果人家師父跑來罵人，你倒好，直接溜了，害得師娘差點把我耳朵都給揪下來！”

中年僧人故作訝異啊了一聲，裝糊塗說道:“有這事?”

認命的小和尚低頭，狠狠著髒。

半響沒靜，小和尚轉頭看了一眼，發現師父在抬頭看著萬裡無雲的天空發呆，忍不住問道:“師父，看啥呢?”

白僧人出一手指，點了點。

小和尚本能先去看師父的手指，很快就被師父敲了一個板栗，教訓道:“說你笨蛋還不服氣，我已經替你指點，你在看什麼?這般魯鈍悟，還想死後燒出舍利子?”

笨南北沾水的手先了管，這才了小頭，準備打破沙鍋問到底，否則就白挨打了:“師父，你還沒說到底看啥呢。”

師父一本正經道:“看月亮呢。”

小和尚白眼道:“大白天師父你看得到?”

怪不得師父法號“沒禪”。

白僧人抬著頭，輕聲道:“唉，當初第一次見到你師娘，就是在花前月下。笨南北，為師又想念你師娘了。”

小和尚怒道:“你想就想，跟我說做什麼！”

師父問道:“你就不想東西?”

笨南北立即傻笑了，洗服也勤快了幾分，憨憨說道:“想吶，怎麼不想。”

師父又是一板栗下去，然後語重心長道:“你想東西，跟師父說作甚?明知東西是我閨，說了還要被我打，你這個笨蛋，為師白教你那麼多艱深佛法了。”

小和尚怒道:“你再打，小心打出一個頓悟啊，到時候我立地佛，就能燒出舍利子了，看東西還理睬不理睬你！”

師父不屑道:“頓悟一說，是師父我教你的，至於舍利子，為師更是看不上眼，在我面前充什麼好漢，有本事去東西和你師娘那裡大嗓門。”

小和尚心中悲憤，默不作聲。

邊這個師父，笨南北也是下山以後才知道師父比自己想象中要佛法高深一點，山下有個說法，同樣是在山上長大的師父在甘六年，遍覽天下經書，到宗派林立，諸家說法繁雜不一，莫有匠決，師父說要誓志捐，要去萬裡之外求一個“大本”，於是西行求法，一走便是十五年，西域爛陀山夠遠了吧?師父卻要走得更遠，求取了《瑜伽師地論》來統一諸家異說，在極西之地的一座寺廟鑽研十年年，通了五十部經論，甘三十一年歸來，到太安城時，據說連皇帝陛下都親自出宮相迎，夾道圍觀者有數十萬，爭相目睹白僧人的風采。因此寺中才有了一座立雪亭，先皇筆親題“白雪印心珠”五字。

如果只是到這裡，小和尚笨南北肯定會覺得聽故事呢，後來師父在寺裡提出了立地佛一說，這與禪宗正統有悖，結果師父十五年遠行了鬧劇，差點被趕出兩禪寺，師父所謂的“舉手下足，皆在道場，是心是，同歸海”也只是在近幾年才被略微認可，不管如何，京城數十萬人一同跪地拜佛的景是不再了，好在師父有一點很讓小和尚佩服，山下人如何看待如何反駁，都遠不如師娘或者東西一句話頂用，東西有些時候僅僅是一句話說重了，師父都要傷心好久。

白僧人微笑道:“笨南北，師父已經沒那個心思去跟人爭了，頓悟一說，以後就靠你發揚大了。”

小和尚張萬分道:“師父，別啊，你有師娘，我可不就有東西嗎?多半顧不上你的禪的。”

白僧人神有些懊惱，了自己那顆大頭，呵呵笑道:“真是羨慕你這笨蛋啊，師父已經無禪可參了啊。”

小和尚跟著歎氣起來。

師父輕聲說道:“要下雨了。”

“大太的，不會吧?”

“總會下的。”

“師父。”

“嗯?”

“你總說些廢話吶?”

“經書上的佛法不都如此嗎?”

“你小聲點，要是被主持方丈們聽到，又得扣我們銅錢了。”

“俗氣，就這樣你還想燒出舍利子?”

“怎了?我本就是沒錢給東西買胭脂才想著去佛的，要不然我吃飽了撐著去把自己燒了求舍利啊?！”

“哦，不錯不錯，有悟有骨，不愧是我徒弟。”

“師父，既然如此，那幫忙洗一些服?”

“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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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湖亭郡最出名的不是的貢品蓮臺牡丹，而是一個作風放浪的寡婦，姓徐，從北涼那邊遠嫁而來，接連克死了兩任丈夫，俱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士族公子，一位曾科舉高中榜眼，大登科後小登科，本是天大的喜事，卻死於非命，另一位也不差，是探花郎，一樣在迎娶徐姓寡婦後暴斃，故而江南道都戲言笑問下一位該是狀元遭殃了吧?

不過這個寡婦最近跟一個隔壁江心郡的文人勾搭上了，那男子是江南道頗有雅名的宦子弟，父輩皆是文豪，此人姓劉名黎廷，別號誠齋先生，十四歲即可作華駢文，通聲律，尤其浸彈琴，更以治食聞名，在江南道士林中別一格，元配妻子亦是大族出，德才兼備，奈何劉黎廷遇上那寡婦後便了魔障，喪心病狂地要休妻，本來只是兩家事，至多在江南道上被取笑一番，可劉黎廷妻子不知如何與京城大一位貴妃有千萬縷的關系，那位娘娘可就了不得了，天下子都得去讀的《戒》便出自手。

江南道這等醜聞傳耳中，自然是然大怒，這位娘娘在皇宮極為得寵，更被趙皇后視同姐妹，所以這一皺眉，比較天子一怒也差不太遠，於是江南道上老爺們再不敢心存看熱鬧的想法，著頭皮口誅筆伐，劉黎廷雖寫得一手讓人拍案絕的道德文章，似乎男子氣概不算多，一見連宮裡娘娘都發火了，立即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先是寫了一首絕詩送去寡婦門上，再去跟妻子痛哭流涕，更與平日裡好的一批雅人高士痛心疾首訴說那狐子寡婦是如何勾引自己，一時間可憐姓徐的外鄉子四面楚歌，若非娘家世過，早就被唾沫淹死了。劉黎廷妻子更是專門去了趟報國寺燒香，打了一耳，罵之婦，那狐寡婦竟是不惱不怒，只是淺淺笑著，分不清是苦笑還是譏笑。

當時在場湊熱鬧的士子們無不容。

報國寺的牡丹冠絕江南，據地理大家考證湖亭郡的地脈最宜牡丹，才能培育出那番世間稱奇的姹紫嫣紅，當初湖亭郡獨有姚黃魏紫兩種牡丹當作貢品送京城，花開花落二十日，京師滿城皆若狂，郡中報國寺牡丹不下百種，除去並稱牡丹王后的姚黃魏紫，還有諸多例如青龍臥湖、趙、芙蓉等千金珍品。報國寺最大的香客當屬那個時下正被千夫所指的徐寡婦，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前來燒香祭拜，風雨無阻。獨牡丹“趙”，寺廟後院中有一株其大如鬥的趙，枝葉離披，淋漓簇遝，錯出簷甃，聲勢絕豔。湖亭郡迫於的煊赫家世以及古怪作風，這株奇崇牡丹幾乎了的觀賞臠，今日是月中十五，初一便是被劉妻扇耳的日子，帶著一名丫鬟走後院，離家出嫁時，帶了許多娘家仆役婢，可都不親近，唯獨邊這個才豆蔻年華窮苦出的小丫頭，倒是沒來由喜歡得很，治家苛刻嚴酷，府上有不心懷懼意的奴仆，唯獨這被取名喚作二喬的丫鬟，知恩圖報，敬著護著主子，今天下馬寺一路走來，暗中無數指指點點，小丫鬟氣不過，這會兒四下無人，苦著小臉打抱不平道:“小姐，這些香客委實可恨，燒香便燒香好了，見到小姐笑什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