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看到王初冬吹得腮幫鼓脹通紅,仍不罷休,模樣可,他站在湖畔石崖上,清風拂面,有飄忽登仙的覺,他本就穿了一件寬博長袖的白袍,發髻別有一枚紫檀簪,按刀而立,更顯玉樹臨風,王初冬小心翼翼看了幾眼,總覺得看不夠。
這姑娘大抵是要竇初開了。生於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豪富家族,從小被眾星捧月,而且高人讖語皆說小丫頭榮貴至極,治家嚴苛的王林泉唯獨對這個兒百依百順,其余兄長姐姐也都疼有加,如此萬千寵於一,王初冬才無憂無慮寫出了《春神茶》,當時年僅六歲,十四歲時寫出了讓無數大家閨秀侯門千金潸然淚下的《東廂頭場雪》,士子推崇這本淒小說是“東廂頭場雪天下奪魁”,尤其是結尾借子說出願天下有人終眷屬,僅此一語勝過千本書。
雖說被江南大儒大肆抨擊不合禮教誤人子弟,也有人懷疑這本奪魁的小說是王林泉請人捉刀代筆,但那位足不出春神湖的十歲六姑娘,始終是那般特立獨行,總是貪睡又貪玩,蹴鞠秋千累了,心好便寫幾百字《東廂》後記,一字千金,傳言只要王初雪筆,不管寫出幾個字,都要快馬加鞭送往皇宮大,到幾位癡迷《東廂》的娘娘手中,更有聞說這位王東廂寫死了說出那句傳世名言的佳人後,宮裡一位娘娘含淚寫信於,求王東廂筆下留,莫要如此絕,可小王東廂並未心,堅決一字不改。
《東廂》末尾出版時正是喜慶的春節,以至於青州那一年小姐夫人們無一有笑,被許多幾十年寒窗苦讀聖賢書卻不得名聲的眼紅士子稱作文壇百年難遇的一樁咄咄怪事。一位於閨閣豔詞的文人甚至不惜以王東廂半個子孫自居,對《東廂》一書推崇至極,說此書道盡了男事,再不給後人留半點余地。那詞人半百的年歲,竟然對一名不到十八的子如此卑躬屈膝,自然詆譽參半,不過這麼一鬧,他本來平平的名氣借著王東廂的東風的確是越來越大。
也就是徐年對這個不了解,要不然以他重金買詩的脾,哪裡還會如此小覷邊這個誤以為只是天真爛漫的小丫頭,要知道邊站著的可是一位當世文豪啊,說不定世子殿下就要腆著臉求幾首好詩了,既然相,也能要個友價嘛。
徐年見王初雪總算是沒氣力再吹口哨了,在那裡輕拍腮幫,似乎還要再接再厲,徐年忍不住玩笑道:“你朋友住在水裡?”
王初冬點了點頭,正道:“我出生那天它從湖底醒了,爬到我家門口,爹說它是我的長命,等我長大以後,清明左右,我就找它玩。”
徐年好奇道:“鱉?或是蛟龍不?”
王初冬臉紅道:“蛟龍哪裡會爬到我家,它是隻駝了塊無字碑的大黿,長得像隻大烏,很笨的,高人說它是大禹治水時的鎮海神,小時候我坐在它背上遊春神湖,它一高興就潛水底,差點淹死我,後來爹就不許我出來找它了。”
徐年震驚道:“王初雪,可以啊,看不出來你還是天賦異稟。我以前在武當山上認識個騎青牛的道士,你更厲害,都騎上大黿了。”
王初冬笑起來會出一對小虎牙,明顯很得意,卻假裝謙虛道:“一般一般啦。”
水浪驀然嘩啦作響,湖面上浮現一坨龐然大,甲闊達兩丈,負大碑。
《說文解字》中記載甲蟲惟黿最大,黿諧音元,元者大也。徐年因為雪白矛隼的關系,當年仔細讀過《神州景略》以及《天祿識余》,
後者《龍種篇》便有黿的詳細文字著述,黿嗜睡,尤以魁黿為最,不逢世盛世不出水。目前加上眼前斬波劈浪的魁黿,徐年自己就有一頭六年,一對夔,至於聽說過的神,排在首位的則是劍仙呂祖留在武當山上的丹頂鶴,龍虎山齊玄幀座下聽經十數年的黑虎。徐年摟住王初雪纖細蠻腰,飄下石崖,來到黿背上,小丫頭秋千能到三樓高,旁觀者無不悚然容,自然不怕,徐年站在黿背上,覺得荒唐,定睛一看,石碑果真無字。這隻黿類的老祖宗過於巨大,簡直如同一葉扁舟,徐年估計十幾個壯漢站在上邊都沒關系。《天祿識余》諱提及乘坐負碑魁黿可以找到海上仙山,歷朝各代皇帝都不余力在大江大湖中找尋它的蹤跡,十萬宦首領韓貂寺出海買檀,未必就沒有尋訪仙山神人的意圖。
王初雪蹲在黿背前端,親昵拍了拍大黿腦袋,說道:“大黑,咱們去湖心玩,記得別被人看到。”
大黿緩緩遊湖,安穩如泰山。
徐年輕聲道:“初雪,你能招來駝碑大黿,不應該讓外人知道,否則會惹來橫禍。”
正在敲打大黿腦袋的王初雪轉頭道:“你也不是外人吶。”
徐年笑道:“我們才第一天認識,還不是外人?真懷疑你怎麼到今天還沒被人拐走。”
王初雪做了個鬼臉,“我知道你是世子殿下徐年,能讓我爹下跪的,除了天地祖宗,就只有大柱國,最後一個就是你嘛,我可不笨。”
徐年釋然,有人無事獻殷勤總歸不心安,自己再皮囊出眾,多半不至於讓一位妙齡一見鍾,若是王林泉十幾年旁敲側擊的緣故,就說得通了,要知道以徐年的子,與王初雪坐黿離岸,將寧峨眉等人撇開,是下了不小決心的。徐年頭疼道:“那你白天在渡口穿得那個樣子,是想證實那個聲名狼藉的世子殿下是否真的貪婦人?”
王初雪也不掩飾,嘿嘿笑著點頭道:“還好,你的眼神只是有些怪,不像許多來姥山遊玩的紈絝草包。那些襦薄衫錦綾,都是跟我大姐借的,本來還以為我穿上好看的,唉。”
徐年彎腰了小妮子腦袋,安道:“難看是難看,不過等你再大些,去穿就好看了。”
正蹲著的王初雪苦臉道:“會長不高的。”
徐年哈哈大笑,後撤兩步,靠坐著石碑,後背一陣涼,將繡冬春雷擱在膝上,遙湖中夜景,八百裡春神湖,如今看似祥和安寧,無法想象當年卻是硝煙,檣櫓熊熊燃燒,有幾人是羽扇綸巾雄姿英發,有幾人是灰頭土臉喪家之犬,湖上乘船可至鬼城襄樊,三萬六千五十周天大醮,又為誰而立?廟堂從來只聽王笑,不見敗寇哭。像邊姑娘的爹,王林泉,若非手持聚寶盆,有誰會花心思去順藤瓜出王林泉當年為徐驍牽馬的事跡,說來有趣,北涼軍中扛纛人有好下場,為人屠牽馬者卻大多權貴彪炳。
徐年正遐想聯翩,王初雪跟大黿打鬧盡興了,就面朝世子殿下坐著發呆,與他,相對而坐,他膝上有雙刀,才二八年紀的手中筆刀寫出了《東廂頭雪》,在北涼從未聽說過東廂與小王東廂的徐年自然不知書中世淒涼的子原型是眼前丫頭。
徐年突然問道:“王初雪,你既然跟大黿是朋友,那今天晚飯沒見你對在吃烏燉甲魚的時候下含蓄啊,我看桌上就你吃得最歡快。”
王初雪故作迷茫啊了一聲,眼睛側向一旁,紅著臉不敢正視徐年,憨無比。
一般來說,甲鱉大則老小則腥,冬季最佳,春秋兩季次之,最下是夏鱉,被老饕們貶為蚊子瘦鱉,可春神湖的鱉卻是特例,愈老愈,兩百年老鱉的鱉更是至味。王初雪這貪妮子當時可是一點不含糊,筷如飛,王林泉幾次眼神示意,都得不到回應,徐年看得好笑,本來對的裝束十分反,一頓飯下來,反而好增加許多,子率天真才,再漂亮的子,若做作起來,在徐年看來簡直就是死罪。
王初雪似乎有心要轉移話題,不惜拿出殺手鐧,小聲說道:“大黑背著的碑石其實有許多古小篆,只是我看不太懂,查了許多古書,才勉強認得幾句,似乎是在說東海再東有仙山,有人學得這般,便是長生不死人。還有算是甚命,問什麼卜,背負天書,神欽鬼伏。其余的,我就兩眼一抹黑啦。”
徐年嗯了一聲。
王初雪湊近了問道:“你不想看?”
沒有按照的預想去追問的徐年忍住笑意道:“我先擺架子,假裝不想看。”
王初雪莞爾一笑,轉拍了一下大黿碩大腦袋,大黿似乎不太願,便賭氣接著拍,估計它實在拗不過小妮子一拍接一拍要拍到天荒地老的蠻不講理,嘶吼一聲,形一晃,那塊無字碑吱吱響起,面凹陷下去,出一牆面的書,徐年站起,瞇起丹眸子,飛快瞄了幾眼,迅速記下。古篆一個都認不得,但字形都牢記於心。怪不得徐年如此勢利,保不齊哪天這部天書就是一塊免死金牌。只是全部記下後,徐年指了指自己額頭,坦白道:“我已經都看清楚了,都藏在這裡。”
小姑娘真是一點不懂人險惡,一臉不以為意,只是佩服說道:“你真的能過目不忘呀?我爹沒騙我。”
徐年笑瞇瞇道:“要不咱們也在石碑上寫點東西留給後人去猜?”
王初雪愣了一下,拍手道:“好!”
徐年出春雷刀,和王初雪走到石碑背面,問道:“寫什麼?”
這對活寶,一個膽大包天,一個大逆不道,湊在一起才敢有這樣荒誕不經的行為。
王初雪思索片刻,笑道:“要不就寫徐年與王初雪到此一遊?”
徐年出大拇指,讚賞點頭道:“乾脆再加上年月日?”
王初雪開心笑了,又可見的小虎牙。
徐年寫得一手好字,即便以刀刻字,一樣刀走龍蛇,尤其是練刀以後更是氣勢驚人,小妮子看得心神搖曳。
徐年著石碑上的傑作,哈哈大笑,這大概是千年以來無人能做的壯舉了吧?
徐年重新背靠石碑坐下,對王初雪招招手,示意坐近了,兩人幾乎肩並肩依偎。
小妮子呢喃道:“你要是能帶刀孤北莽就好了。”
徐年疑問道:“為什麼?”
王初雪道:“有部小說裡一名男子便是這般做的,他用北莽皇帝的頭顱作聘禮。”
徐年想了想,“倒是可行。”
王初雪低頭輕聲道:“若是這樣,我就給你寫詩文三百篇。”
徐年沒有深思,只是笑道:“那我還是虧了,得是一顆北莽蠻子的頭顱換取詩一篇。”
王初雪依然低著小腦袋,側臉婉約,月下,依稀可見致耳朵上的稚絨。
徐年出一手指,抬起的下,看到兩頰紅暈,睫輕輕。
徐年手指抹過的,輕佻笑道:“快快長大些,我再采擷。”
被徐年順勢摟懷中。
徐年輕聲道:“怎麼就看上我了呢?丫頭,你真不走運。”
王初雪扳著手指頭,眼神恍惚道:“打我記事起,就知道你了啊。爹說你以後肯定會是世間最奇偉的男子,我就在姥山一直聽著看著,以後也一樣,等我長大了,你真的會回來看我嗎?長大是多大呀?我今年十六,那十七歲夠了沒?”
徐年拿胡茬下挲著的臉龐,笑而不語。
說話的時候吐氣如蘭,比春神茶還要清香。
徐年想起了的雀舌,心中一陣燥熱。
老子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