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手中的大劍匣由千年紫檀製,一木連作,劍匣本已是價值連城。紫檀一直是海運而來,巨宦韓貂寺數次出海,很大程度上都是去為皇室裝載上乘檀木,即便如此,大造作依然不惜與南國私商購買檀木,當年西楚采購紫檀最是瘋狂,號稱無不帶檀,像徐年眼前這位昔年太平公主的皇叔,更是佼佼者,文雅無雙,創建了一座舉世皆知的檀樓,可惜到頭來幾乎整座紫檀樓房都被搬到了太安城。
徐年拿一塊綢拭劍匣,都說養玉如養人,那麼珍品紫檀就是一位小家碧玉,需要時常拂拭,莫使惹塵埃。這塊檀木一經拭,澤圓潤,約有紫氣縈繞。
徐年正靜心凝神聽著《敦煌飛劍》,冷不丁聽到薑泥打了個一個飽嗝,小泥人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赧,徐年調侃道:“扣十文錢。”
薑泥大怒,正要說話,一個繡花竹球高高拋來,青鳥掠到牆頭接住,不讓竹球落院中,徐年早前就聽到遠歡聲笑語,想必是王家人在嬉戲蹴鞠,離王朝如今鼎盛,自然而然有了海納百川的襟,蹴鞠本是北莽那邊的遊戲,傳離後並未止,很快就被子喜好,本朝子約束不多,踏青郊遊,宴集結社,騎馬箭,秋千打馬球穿北莽服,樣樣可行,這才有王初冬今日豪放妝扮的大環境,若在二十年前,本是無法想象的事,大勢所趨,古板大儒也無可奈何,何況大文豪理學家們自都有家室,乾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世人說大道理不難,難的是與家眷妻們講小道理。
徐年接過青鳥遞過來的竹球,讓先將劍匣放回屋,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敲門,徐年看到意料之中的,遞還竹球,笑問道:“剛才那一腳是誰踢的,好大的力道。”
王初冬出青蔥玉指點了點自己鼻子,洋洋得意。
子活潑,不擅紅琴畫,秋千蹴鞠馬球卻是十分拿手,不過宴席上王林泉似乎對小兒的詩文頗為自豪,徐年倒真是看不出這自來的小丫頭能有啥大墨水,況且有二姐徐渭熊以及學士嚴東吳珠玉在前,連小泥人都寫出了氣勢磅礴的《大庚角誓殺》,徐年就更不覺得有子在詩詞字畫方面能法眼。
此時王初冬換了衫,窄袖長袍,黑靴馬,腰間束帶,徐年看著舒服許多,學婦人半,本就本末倒置,哪裡來的風韻,那襦換由舒來穿還差不多。
王初冬試探問道:“一起蹴鞠?”
徐年搖頭道:“不了,要去一趟集市。”
王初冬一聽就雀躍起來,信誓旦旦道:“一起去,我會砍價!”
徐年一笑置之,讓青鳥去喊魚薇等人,再丟給薑泥一個眼神,後者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跟上,人生地不,主要是對銀錢沒有概念,實在不知道一兩銀子能做什麼。一行人,除了徐年以及作為他影子一般的青鳥,還有薑泥和李淳罡這一老一小,呂楊舒三名扈從,以及下重甲穿上便服的寧峨眉,卜字鐵戟也被放在船上。王初冬一路上都在踢著竹球,作嫻靈巧,形如燕,煞是好看。到了略顯冷清的集市,徐年沒料到這姥山島都有青蚨綢緞莊,剛好給魚薇購置幾裳,還有一些可有可無的胭脂水,徐年出手闊綽,都沒給王初冬殺價的機會,小妮子悶悶不樂,集市有一棟臨湖茶樓,視野極佳,春神湖水氣升騰,霧氣悠悠,本是產出好茶的絕佳地點,可直到近幾年春神茶才為貢品,
徐年與王初冬登上頂樓,薑泥和李老頭兒還在集市上逛,魚薇和舒結伴購置品,結果落座的只有他和王家千金,寧峨眉和呂錢塘楊青風呈犄角之勢,樓上並無茶客,異常清淨,茶樓老板顯然認得王初冬,直接拿出最上品的春神茶,王初冬遂自薦,為徐年衝茶,手法玄妙,舉手抬足盡是大家風范,讓徐年好生刮目相看。采摘於清明前的茶葉蜷曲似青螺,如雀舌,邊沿上有一層均勻的細白絨,綠茶輕緩投水,春染湖底一般。
徐年耐心等候,小丫頭的煮茶堪稱賞心悅目。王初冬雙手奉上一杯茶後,一本正經說道:“一般茶葉頭酌次酌三酌,香味逐漸淡去,春神茶卻要漸佳境,而咱們姥山的春神茶比起周邊要更好,茶園隻許種植竹梅蘭桂蒼松,不宜雜以一株惡木,所以姥山春神茶清香悠長,但沒有沃土氣和青葉氣。”
徐年喝了一口,喝不出個所以然,他對喝茶一直興致不高,只是到了春神湖卻不喝春神茶實在說不過去,想起一首詩,正是這首詩生生將養在深閨人未識的春神茶變了貢品,這一點極像當初二姐《弟賞雪》無意間烘熱了只在北涼出名的綠蟻酒,下意識念出來:“此茶自古知者稀,神氣意我自足。蛾眉十五采摘時,一抹雪蒸綠玉。”
王初冬眨眨眼,一臉期待問道:“這首詩好不好?”
徐年隨口說道:“好啊,我對能作詩寫賦的好漢一向都很佩服的,不過如果我能親眼看到摘茶就更好了。雪蒸綠玉,你聽聽,多詩畫意。”
王初冬俏臉微紅。
徐年一頭霧水問道:“怎了?”
王初冬耳紅,不言不語,只顧著低頭喝茶。
酒樓頂樓來了幾對年輕公子子,俱是錦緞華服,一個比一個意態倨傲,其中為首一位年紀不大氣卻十足的宦子弟瞧見了王初冬,眼神一變,徑直走來,剛要搭訕,就被呂錢塘擋住,王初冬皺眉小聲道:“這人是趙都統的兒子,遊手好閑,無點墨,可跋扈了,討厭得。”
徐年沒有抑嗓音,瞇眼笑道:“都統?多大的,三品有沒有?”
王初冬忍俊不,眉眼靈氣,本來那點兒鬱悶煩躁一掃而空,配合道:“不大不大,才從四品。”
不過終歸是富人家裡耳濡目染場險惡長大的子孫,也不是不諳世,悄悄提醒道:“這家夥的姐姐嫁給了州牧做小妾,他邊那幾位都是青州大家族的膏粱子弟,我們別理他們就是。”
那從四品武將的兒子對王家小一直慕,爹王林泉是青州首富,被譽為金玉滿堂,半座姥山差不多都是王家的私產,更手最是財源滾滾的鹽鐵生意,本事與靠山都得扎手燙手,王林泉對這個兒尤其寵溺,恨不得為其摘下月亮,當年與人炫富比拚,王林泉便在姥山宅院的池水上鋪滿一片值十金的琉璃境,邀請青州達顯貴一同賞月,他與父親當時在場,目瞪口呆。再者王初冬這小可人兒也不簡單,年時有接連數位高僧真人為其算命,都說此榮貴不可言,那首膾炙人口的《春神茶》就出自口,據說連宮裡的娘娘都讚不絕口,親自說與皇帝陛下,春神茶這才了貢品。
仗著姐姐登龍門得以在青州橫著走的趙姓紈絝看到呂錢塘惡狗擋道,這位鮮怒馬慣了的公子哥雖然腰間挎劍,可一來佩劍只是做擺設,二則能與王初冬品茶的家夥,多半世不差,他還沒傻到一言不合就拔劍相向,若紈絝之間都是如此胡砍殺,這天下豈不是得不能再了。於是他出笑臉,準備先探個底,故作絡溫言笑道:“初冬,這位朋友是?”
哪知王初冬不客氣說道:“初冬也是你喊的?我跟你不。”
唯恐天下不的徐年點頭道:“對,初冬隻跟我。”
兩人相視一笑,這般靈犀默契,實在是太打臉了。
那幫公子千金們一時間群激憤,姓趙的沉道:“王初冬,別以為我不了你爹。”
王初冬咬牙, 正要刺一刺這個狐假虎威的混蛋,皺了皺眉頭的徐年已經開口,“你是靖安王趙衡的兒子?”
全場傻眼。
這哪跟哪啊,扯到靖安王做什麼?那幫青州權貴子弟都忍不住面面相覷。
與六大藩王同姓趙卻沒半點關系的趙姓紈絝沉聲笑道:“你竟敢直呼靖安王名字?!”
徐年本就對喝茶沒興趣,只是想坐在這裡觀景而已,結果上這麼些個煞風景的白癡,平淡了一眼呂錢塘,後者二話不說便一腳將姓趙的踹到牆壁上。
飛狗跳,那些隻欺負別人不曾被欺負過的家夥趕忙扶著同黨就撤離茶樓,還能做什麼,要麼喊仆役群毆,再打不過,就只能搬出各自父母家族了,被罵作北涼首惡的徐年對此還會陌生?
王初冬微微張開,依稀可見中雀舌更比杯中雀舌。
徐年笑道:“喝茶喝茶。”
王初冬反過來安徐年,揚起一張燦爛無憂的笑臉,聲道:“沒事,天塌下有我爹頂著。”
小丫頭似乎忘了老爹曾在眼前公子哥面前長跪不起。
徐年喝了口茶水,王初冬湊過小腦袋,神兮兮道:“我帶你去湖邊,但你不許回去跟我爹說!”
徐年說了一聲好,就被王初冬拉著跑下樓,到了湖邊一僻靜地方,小丫頭站到石頭上,吹了一連串口哨。
結果徐年等啊等,等了半盞茶功夫還沒瞧見任何靜。
王初冬有些尷尬,臉紅道:“可能還在打盹,它跟我一樣,最貪睡了。”我的QT房間開通了!烽火戲諸侯方QT房間號[1655]點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