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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89章 破甲

在姥山上盡地主之誼的家夥是一位北涼軍舊部,在軍中戰功不顯,不曾想從商後就開始飛黃騰達,富甲一州,連那類十世門閥都難以其項背,以生活驕奢著稱,曾與州一位皇商背景的人比拚財力,招來無數罵聲,口水堪比半座春神湖。這位當年給徐驍牽馬的老卒初看並不顯眼,穿著打扮都像尋常市井人家,更無氣焰可言,見到世子殿下後更是熱淚盈眶,跪在渡口平地上,不管徐年如何攙扶,都不願起,只是伏地泣不聲,後妻兒一乾家族員都看傻眼了。

年卻知幕,這姓王的花甲老人,對北涼王佩服萬分不說,對王妃更是打心眼崇敬,更是北涼軍中數親眼見過世子殿下年拔刀的幸運老卒,說是牽馬小卒,徐家對其並不視作下人仆役。

北涼軍出來的人,下場走兩個極端,要麼底層掙扎,連那點柴米油鹽都頭疼,要麼青雲富貴,真正是高不可攀,這與王朝對北涼軍的複雜心理有關,夾雜著畏懼嫉妒,於是產生諸多排斥,讓上北涼軍標簽的人在喪失鐵騎庇護後都憋著口惡氣,好不容易付出更多汗終於功名就後,往往治家經商從政都尤其鷙酷烈。

跪在徐年跟前的王林泉便是例子,在王家,家法遠重於國法,治家如治軍,曾有一名兒媳出言不慎,便被王林泉不顧兒媳背後的豪門氏族,直接給轟出家門,連帶兒子都被拖到宗祠鞭笞,所以王氏員見到喜怒無常城府深沉的家主對一位年輕公子哥下跪,當場老淚縱橫,他們都嚇得不輕,各自揣測這名白袍玉帶的份。

北涼王世子殿下出行遊歷,中途會在姥山歇息,自然只有姥山地頭蛇王林泉一人獲知,這些都由祿球兒安排,不可有毫厘紕。徐年仰頭著姥山山巔一尊巨大持瓶玉觀音,據說是由王林泉耗資百萬銀兩,用去十年時間得以建,這位淨瓶觀音腳踏黃龍,兼有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右手拈印,直指春神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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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泉總算站起,抹去滿臉淚水,躬為世子殿下領路,姿態一如當年為徐驍牽馬,今日王林泉富貴滔天又如何,終不忘本。王林泉見世子殿下一直向山頂觀音像,輕聲道:“啟稟殿下,春神湖說來奇怪,千年以來每到二月二,必然會有一綹綹大水柱直衝雲霄,那一日絕對無人敢泛舟遊湖,於是被稱作龍抬頭,說是湖底困有一頭私自為江南布雨而天罰的燭龍,當人間千秋罪,這條龍不服氣天庭的錮,專門在那一日興風作浪,所以我們都稱那天龍抬頭,只是小人鬥膽請來觀音娘娘後,春神湖再無古怪風浪。”

甭管通與否,好歹學識算是駁雜的徐年輕笑道:“二月二,角宿始現,東方蒼龍初崢嶸,即龍抬頭,故而古書上有龍類春分而登天的說法。”

“殿下博學。”富甲一方的王林泉由衷讚歎道,發自肺腑,並非吹捧馬屁。王朝商賈地位不高,可到了王林泉這個層次,即便與州牧同坐宴席,都無需卑躬屈膝。王林泉以不茍言笑和睚眥必報著稱,要他歌功頌德與要他慈悲心腸一樣困難,所以一旦被他稱讚,不管是寫出錦繡文章的士子,還是心系百姓的員,都欣喜萬分,十分有底氣。

“真像啊。”徐聲道,“你就不怕朝廷有流言蜚語?誤了你的生意?”

“掙一百萬和一千萬,對小的來說並無區別,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已經能讓他們食無憂,小的便無愧祖宗了。”王林泉笑道。

“你倒是豁達。”徐年收回視線調侃道。

“都是跟大將軍與王妃學來的皮,當不得殿下的豁達二字。”王林泉一臉慚愧。

王家的住所庭院深深,亭臺樓榭,小橋流水,一派江南煙雨風。大宅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步行需一柱香時,安排魚薇等人住下,徐年和青鳥前往白玉觀音座,王林泉特地讓小兒王初冬帶路,這位生於江南的二八穿半的襦,上及後背袒,外披明羅紗,若現,綾錦質地極為考究,章彩華麗。這種裝束本隻流行於東越,如今被王朝貴婦名媛接納,加上詩詞名家貢獻了諸如“長留白雪佔前”的旖旎詞句,愈演愈烈,子著姿態逐漸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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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初冬這位待字閨中的富家千金在渡口碼頭上便睜大眼睛猛瞧徐年,一點不忌諱,此時更是叨嘮不停,像隻唧唧喳喳的小黃鶯,王林泉並未與任何人說起徐年的份,所以只知道眼前俊逸公子姓徐,一口一個徐公子,說到後來,乾脆喊徐哥哥了,徐年也不介意,笑而不語,聽著小丫頭的清脆嗓音,心境祥和。

終於來到矗立有那一尊淨瓶觀音像的廣場,那白玉觀音怒目低眉,惟妙惟肖。右手曲肘朝春神湖,舒展五指,手掌向前,仿若在布施無怖畏給予眾生。

年盤膝坐下,兩隻夔趴在他膝蓋上。

被本州文豪譽為王家有長的小妮子跟著蹲在一旁,一臉虔誠道:“徐哥哥,觀音娘娘可厲害了,站在那裡指向春神湖,春分時節就再沒有水柱騰空了,我小時候特別怕二月二,總是打雷下雨,有了娘娘後,可以隨便溜到湖上釣魚啊烹茶啊賞雪啊。徐哥哥,考考你,知道觀世音娘娘的手勢有什麼講究嗎?”

於佛門典故的徐年抬頭笑道:“施無畏印。”

王初雪嘻嘻道:“答對了。”

見徐公子說完後便怔怔出神,百無聊賴,轉頭無意間瞥見徐公子家的青衫婢眼眶潤,驚訝道:“徐哥哥,這位姐姐怎麼哭了?”

年回神,輕聲道:“因為這位觀音菩薩像一個人。”

王初雪哦了一聲,善解人意地不再念叨。

不知何時,薑泥和老劍神李淳罡也來到廣場。

李老頭兒深深看了幾眼,喃喃道:“這菩薩無畏手印,可視作是一劍,劍意浩然無匹。”

薑泥平淡道:“看不懂。”

李老頭意態闌珊斜瞥了一眼神奇怪的徐年,疑道:“那小子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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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泥猶豫了一下,低頭道:“這觀音娘娘很像北涼王妃。”

老劍神沉默許久,默念道:“獨走獨停獨自坐,手上青蛇掠白線。獨人獨衫獨自劍,劍尖鋒芒生三千。世間無人能識我,只是冷眼笑瘋癲。唯有山鬼與龍王,知是神仙在眼前。”

薑泥皺眉道:“你作的詩?”

老頭兒笑道:“當年別人誇老夫的《青龍劍神歌》,這才一小段,你要聽,容老夫再想想。”

薑泥沒好氣道:“別想了,我不想聽。”

王林泉興師眾備好盛宴席,親自來請世子殿下回去宅院,連三條大船上的北涼輕騎都沒落下,捧餐盒的婢絡繹不絕,行雲流水一般送去。徐年離開山頂,在餐桌上尤其對春神湖特產的烏燉甲魚讚不絕口,這姥山烏放養於山林,姥山多草藥,因此質帶著一藥香,皮均為黑。甲魚更是春神湖一絕,必須挑百年以上老鱉,鱉甲常年潛伏湖底,生出一寸綠須者方算是存活百年,與烏文火慢燉,直到鱉甲為止,難怪文人雅士倍加推崇,大快朵頤後紛紛讚譽“未能拋得春神去,一半勾留是此湯”。

去滿油膩,吃到了離開北涼後最舒坦的一頓,徐年總算是酒足飯飽,私下跟王林泉要了本州的歷代地理志。

黃昏在院中乘涼,薑泥在讀一本從未在世間面的《敦煌飛劍》,說來有趣,這名北莽王朝的劍士剛在極北之地敦煌劍窟裡悟劍大,正要仗劍行走江湖,便上了北行練槍的王繡,乾淨利落死於一槍之下,倒不是說那位劍士如此實力不濟, 而是閉門造車,劍過於空中樓閣,了與人對戰的磨礪,結果槍仙王繡又最重殺伐,如此一來生死勝負立判。

所幸無名劍士一邊練劍一邊撰寫心得,才有了這本仙氣昂然的《敦煌飛劍》,起先選它,徐年是覺得名字霸氣,隨手拿上,不曾想書箱裡一大堆笈,老劍神挑三揀四,隻說這本還湊合,李淳罡說湊合,徐年當然不敢馬虎對待。

薑泥張讀書,徐年閉眼聽書。

年記得李淳罡說過要他與呂錢塘對戰,是該試一試了。他可不想學寫出《敦煌飛劍》的劍士,才出江湖就夭折。在武當山上練刀,徐年為何會拚著傷也要去劍癡王小屏的紫竹林討打?老老實實待在瀑布下練刀豈不輕松愜意?

天下武夫雖說多達九品,最高一品看似高在雲端,且不去說之上的金剛指玄天象神仙四重妙境,其實尋常九品境界在三品以下劃分十分淺顯簡單,破甲多,便有幾品實力,傷甲而不破,是下三品,破甲與否是第一道門檻,這甲胄是王朝製式鐵板甲,前後兩層,中三品可破甲,但都在六甲以下,所以六甲是江湖武夫的第二道大坎,上三品中的第三品一般都可破甲八九,一二兩品則就說不準了,像那京城的龍虎山趙天師便傳言可以一記拂塵破百甲,不好定論,以徐年來看,那位天師府中功名心最重的大天師約莫該有指玄境。

年讓薑泥等一會兒,去拿來那格劍匣。

匣藏大涼龍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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