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王則停，能不殺則不殺。這是國士李義山送來的第一個錦囊。

徐年其實本就沒有要與青羊宮你死我亡的念頭，吳靈素被封為王，殺了他，別說是徐年這個世子殿下，便是徐驍都要被召喚京，承擔天子之怒，徐年自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眾人卻不敢打。那麼徐驍大概就是一頭過街老虎，連喊打的好漢都有。趙姑姑說猛虎打盹睜眼便殺人，可沒了三十萬北涼鐵騎，徐年還是很擔心徐驍會吃虧，尤其是在京師重地，四面楚歌八方樹敵，徐驍顧得上?不僅顧劍棠這個舊怨無數的春秋名將在那裡以逸待勞，還有閣做相的張巨鹿，這位被政敵罵做乾綱獨斷的張首輔，更是與徐驍結下新仇在遼東風雷，舊恨則是恩師周太傅因徐大柱國抑鬱而終，滿朝文武，那些個與先前幾大高門豪閥有各種聯姻的權貴，哪一個在家中沒有聽煩了親戚的苦冤?

一頭沒了爪牙的年邁老虎，單獨了牢籠，還能殺人?

徐年將藏有大涼龍雀劍的紅匣由青鳥，與三本青羊宮珍貴笈一齊放車廂，坐於馬上，回了幾眼青羊峰山巔道觀飛簷的景象，面無表，對與雀兒離別在即不舍的魚薇說道:“送雀兒小山楂回去後，你就別再騎馬了，去車上呆著。”

魚薇神不守舍，一臉乞求，看了看天真爛漫的雀兒，再著世子殿下，徐年只是鐵石心腸地搖了搖頭。

離了青羊峰，徐年讓小山楂去呂錢塘馬上，雀兒坐上舒的馬背，牽馬而行的徐年抬頭看著兩個眼角潤的孩子，微笑道:“我就不送你們了，代我跟老孟頭劉蘆葦桿子孔跛子這些老家夥告別一聲，我與青羊宮這些神仙說過，你們揭不開鍋的時候，可以與他們賒帳，都記在我頭上便是。不過別天大魚大，小心我不替你們還帳。到時候雀兒被擄去當道姑，我可是不管的。”

雀兒哭了起來。徐年走近幾步，看見手中攥著一片樹葉，約莫是本想將那首小謠諺吹哨子給他聽的，徐年笑而不語，用手指翹起鼻子，朝做了個不符世子勳貴份的豬頭鬼臉，引來小妮子破涕為笑。

抱著雀兒的舒一時間神古怪。

小山楂更男子氣概一些，轉頭了眼睛，出笑臉道:“徐年，記得早點回來看我們啊，要不然雀兒以後被哪位年輕書生拐騙了去，我可不攔著。”

徐年拿繡冬刀鞘敲了敲年腦袋，“不許烏。”

徐年敲完了小山楂，稍稍用力敲在駿馬上，呂錢塘舒見機趁勢夾了夾馬腹，兩馬四人了一條林小道，傳來雀兒送別的悠揚哨音，青鳥微笑閉眼，知道這是世子殿下最拿手的《春神謠》。

徐年著背影，將坐騎給楊青風驅使，獨自坐一輛跟青羊宮要來的寬敞馬車，盤膝而坐，以武當玉柱玄妙口訣，糅合四千言《參同契》，輕緩吐納，氣機遍布全竅。外靜，一刻不停歇。天下武學都是逆水行舟的苦命行當，以北涼王府做例，有一座寶山武庫，可徐年決心練刀以前，看了那麼多上乘笈，就用眼睛看出一個高手來了?若是這樣的一件輕松事，皇宮大還不皇子個個高手多如狗?

不願去與老劍神同乘一車的魚薇進了車廂，恰巧看到徐年導氣與手心，以溫熱雙掌掩耳，手指並攏在枕部，食指疊於中指上，食指著力下彈擊枕部，發出鼓鳴聲響，魚薇好奇記下擊彈次數，是二十四次。本來打算進行完這黃庭“鳴天鼓”後去叩齒三十六的徐年睜開眼睛，

略微不悅向魚薇，後者委屈說道:“你不讓我騎馬，我隻好上來。”徐年想到不願跟李老頭兒相，便不多說，重新閉目凝神，叩齒咽津靜心，將大人魚薇晾在一邊不理不睬。習慣了冷落的魚薇倒是無所謂，興致觀察徐年的呼吸吐納，看久了，便看出一些名堂，眉心由深紅淡紫的徐年口吐氣鼻吸氣，只見他納氣有一吐氣有六，魚薇聽不到每次氣息出有聲響，卻可看到他四周仿佛有遊風習習，魚薇甚至可以到一陣清涼沁自己，真是神奇。

徐年足足靜坐了一個時辰，才睜眼握刀，繡冬春雷微不止。看到魚薇瞪大眼睛，徐年笑道:“別看了，如果不是你打擾，我能跟老道高僧一般打坐定一整天。”

魚薇聲道:“那我去騎馬，不耽誤世子殿下練功。”

徐年啞然失笑，搖頭道:“別騎了，再騎馬小心你的屁蛋再不能羊脂玉，以後我若是想老漢推車，一看到你那兒糙肯定就沒了興致。”

魚薇憤然起，彎腰準備去騎馬，最好把屁蛋騎沒了才罷休。

徐年不急不慢笑道:“別急著下車，我獨自吐納也無趣，不妨跟你說點這氣海導引的訣竅，你若是無事可做閑著無聊，可以學一學，長生不朽是騙人的，但延年益壽肯定不假。武當山這門吐納的心法，別看口訣樸素，其實大有妙，是那道門大黃庭修行的地基，融合了古代方士的修昆侖法五宜六法，武當玉柱的卻病延年十六句，以及年輕師叔祖洪洗象瞎琢磨出來的黃庭蓮花真經導引。魏爺爺手中有一本與古書同名卻不同道的《參同契》，魏爺爺為九鬥米老真人，也說此書一出龍虎服輸。來，我先教你一段口訣，好讓你避免風寒邪氣侵襲口，要知道五髒六腑中，心是君主之，肺乃相輔之，可見部何等重要，這口訣還要配合十指，你若顧不過來，我可以幫你。”

魚薇一開始聽得神，可等到才說了幾句正經言語的徐年出狐貍尾，有些無奈，但終究沒有掀開簾子下車，坐在角落，撇開話題輕聲問道:“為什麼不帶上雀兒小山楂?你忍心他們跟老孟頭一樣做山賊草寇?”

徐年反問道:“不好嗎?”

魚薇惱怒道:“徐年，你是誰?！你是北涼王嫡長子，是大柱國最寵溺的兒子，你明明可以給兩個孩子一份錦繡前程，這種舉手之勞對你而言很難嗎?你連孩子們眼中的青羊宮神仙都敢殺，為何臨到頭卻如此吝嗇?！”

徐年按刀而坐，手指輕彈疊於上邊的繡冬刀鞘，不聲，像是覺得魚薇不可理喻，連解釋辯駁都懶得。

魚薇漲紅了臉，眼神悲涼。

徐年還是反問:“你認為兩個孩子被我帶下山了，比商賈豪富人家的子更加食無憂，就是幸運?不做終日擔心米鹽卻起碼可以命無憂的蟊賊，去做什麼?整天跟我一樣養鷹鬥狗，或者說做點小本買賣，再被北涼王府的仇家盯上，不知哪天便暴斃?魚薇，知道你們這些士族出的家夥，最讓我生厭的地方在哪裡嗎，正是你們自以為是的憂國憂民都會帶著一書生意氣，看似一往無前，問心無愧，可曾問過平民百姓，他們到底需要什麼?那場春秋國戰，是徐驍挑起的硝煙嗎?上學宮飽讀詩書的縱橫家，個個覺得心系天下，要匡扶王道正統，以一國作棋子，到頭來死了數百萬人，甲士百萬，百姓更是數倍，而上學宮死了幾個?即便你聽說了一些書生忠臣投湖跳崖，以死明志，史書上卻留下了他們的名字，千古流芳，可如老孟頭這些微不足道的百姓，誰會記得他們的死活?你那為上學宮稷下學士的父親悲憤作亡國哀詩，說那大凰城上豎降旗，舉國無一是男兒。要我來說，什麼春秋哀詩榜首，本就是一堆屁話，什麼都是假的，各國皇族死絕是應該，可那些聽不到的百姓哭嚎，才是真正的哀詩。你當年與父親一同被逃難流民裹挾，想必是聽到了?可曾記得?我二姐作北涼歌，哪裡是在誇徐驍英勇善戰?貧寒北涼參差百萬戶，幾人鐵裹枯骨?這是在罵徐驍！試問帝王將相幾抔土?這可是在學你父親這幫文人士子在歌功頌德?魚薇，知道我為何不殺你嗎?我便是要你好好睜大眼睛看著，不要帶你去看江湖，什麼才是真正的活著，以後還要帶你去北涼邊境去看鐵甲聽鐵蹄，讓你知道什麼才是戰爭。”

徐年頓了頓，平靜笑道:“當然，不殺你，還是想欺負你。”

魚薇默不作聲。

徐年繼續吐納，這門武當傾囊相授的心法異於古人導引，經過魏叔考證後有諸多修改，將一般吐納的心“呼”為呵，肝“呵”為噓，改脾“唏”為呼，並且增膽為“嘻”，引氣時默念，大有裨益。尋常武者練拳時大聲呼喝，並非簡單以壯聲勢，而是配合功心法的氣機導引，在瞬間發出來，只是大多不得要領，做不到勻細綿長行緩圓活，一呼一吸契合天道，當初徐年與白發老魁一起上武當，騎牛的在山頂罡風吹拂中一搖一擺只是不倒，年輕師叔祖的模樣看似稽可笑，搖墜之間，其實妙不可言。武當以外都不信這個捧黃庭的年輕道士可以為玄武扛鼎， 徐年卻是逐漸相信騎牛的說不定真是齊玄幀那種百年一遇的道門仙人。

只不過再神仙，不下山，都是白搭。

龍虎山這幾十年的香火興旺，還是靠那位為老皇帝延命的天師，而不是法力通玄的齊玄幀。

中午在朝峰山腳吃了頓野味，魚薇並沒下車，徐年不奢這隻西楚小貓能被一番混話就給馴服，家仇國恨，累加在一起，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兩人，哪裡會是徐年三言兩語就可化解，何況他也不想著魚薇去做逆來順的侍妾，沒了野靈氣，就不好玩了。徐年剛要去薑泥所在的車廂聽書，卻聽到頭頂山林傳來一陣炸雷嚎，似是蠻荒巨臨死的吼，震得眾人一陣頭皮發麻，徐年對呂楊舒三人吩咐道:“呂錢塘楊青風你們隨我上山，舒，你去喊上寧峨眉，記得跟上我們，這頭在青城山做王兩三百年的異，不好對付。”

徐年掠山林，形矯健如山兔。每次腳尖輕輕著地，不見如何發力便可掠出數丈距離，後呂錢塘和楊青風面面相覷，心生震駭，這可不是普通武夫能做出的壯舉。

當舒和大戟寧峨眉見到世子殿下，卻看到詭譎一幕，這一片山林古木悉數折斷，鮮滿地，世子殿下腳下是一頭不曾見過的巨大野，一鋒芒甲刺，已是死亡，由紅轉黑，腹部被剖開，而一跡的世子殿下正低頭著懷中兩隻才剛剛投胎睜眼的，一手捧著一頭，笑瞇瞇道:“你們一個金剛一個菩薩好了。”我的QT房間開通了！烽火戲諸侯方QT房間號[1655]點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