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業餘時間都有哪些興趣好？”姑娘切開一塊魚, 優雅微笑著問。

食緻新鮮，鋼琴旋律款款，侍應生來去輕巧, 不帶起一聲響。嚴峫的視線越過對面, 直勾勾向餐廳的另一個角落, 直到姑娘脾氣很好地加重語氣：“——業餘時間您都有哪些興趣好呢？”

“嗯？”嚴峫回過神來：“沒什麼業餘時間。市局加班一個月兩次一次半個月。”

“……那您放假的時候會看書, 旅行, 或者去聽音樂會嗎？”

“音樂嗎，”嚴峫興味索然道，“開車的時候會放個凰傳奇啥的。”

“……”這姑娘真是修養相當好才能生生控制住了面部表, 甚至靈機一想出了新的話題：“既然您工作那麼忙，應該遇到過很多案子吧。”

嚴峫：“啊, 那倒是！”

“太好了, 從小我就最崇拜警察了！您知道什麼新奇的案件可以告訴我嗎？”

不遠餐廳窗前, 楊不知道在說什麼，連盤子裡的東西都不怎麼吃, 一個勁地跟江停喋喋不休。江停的吃相還是那麼有條不紊又細嚼慢嚥，偶爾從鼻腔中發出個單音，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嚴峫第八次收回堂而皇之的窺探視線，心不在焉道：“新奇？沒什麼新奇的，都差不多。”

姑娘看看嚴峫的臉, 決定衝著值再給這個男人最後一次機會。

“——要說新鮮的話最近倒確實有幾個。”彷彿上天聽到了的心聲, 嚴峫想了想, 終於勉爲其難地開了尊口, 說：“前幾天高速公路上有個犯罪嫌疑人被毀滅跡, 貨車來回碾了二三十遍，噢喲那個就跟你盤子裡的醬差不多, 我們警察拿著鐵鉗撿了幾個小時才整出倆塑料袋來。還有上個月，就是你這麼大的姑娘協助運毒，拿保鮮包了塞進私|，臥槽那噁心的，事後我們警差點幾天都沒吃下飯……”

不該給他任何機會的，姑娘木然想道。

“……所以我說像你這個年紀的姑娘就不該太晚出門，走夜路提高警惕，穿服也都注意保守點。不是說我們男權社會指責害什麼的，問題是有些禽那就不是人，指責了也沒用。哪怕把他們抓起來在監獄裡一萬遍花變向日葵的快，害人本的創傷都很難被抹去，所以要從概率上……哎服務員！”

暗中觀察的總經理立刻快步上前：“東家。”

嚴峫指著遠正起往觀景臺走的江停和楊：“他們這是去幹嘛？！”

總經理滿臉同：“他們吃完了，想去吹吹風。”

嚴峫：“……”

嚴峫猶如現場抓了的正房，從他的表來看，那兩人可能不是去觀景臺，而是手拉手去民政局領證。

“咳咳！”相親姑娘放下刀叉，用餐巾了角，提起包微笑道：“真高興今天和您見面，嚴先生，我差不多該回去了，咱倆就別換聯繫方式了吧。”

“？”嚴峫這纔再次回過神來：“怎麼了？這不聊得好麼？”

總經理慘不忍睹地捂住了眼睛。

千金大小姐這會兒真是用盡了畢生的家教和修養，笑道：“不呢嚴先生。”

嚴先生：“……”

“我能冒昧問一句嗎，您剛纔一直在看的那對男是還是夫妻？”

夫妻？夫妻你妹！

嚴峫斬釘截鐵道：“兄妹！……不，姐弟！”

姑娘眼底寫滿了熱和鼓勵：“既然不是夫妻，那想追就去追吧！用武力踏平一切阻礙！最好現在就打起來！我先走了，拜拜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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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峫說：“啊？”

姑娘給了他一個“快上啊”的眼神，儘管看上去很像翻白眼，然後抓起香奈兒雪白兔小手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儘管你很可憐，”總經理拍拍嚴峫的肩，沉痛而公平：“但這確實是你的錯。”

嚴峫滿臉懵，似乎整個人還遊離在狀況外，甚至有點委屈：“我就看了兩眼！”

嚴峫三下五除二把盤子裡剩的牛排吃了，一抹站起來，揣著煙盒直奔觀景臺。玻璃穹宇繁花似錦，茉莉雪白芬芳，凰木鬱鬱蔥蔥，玫瑰藤環繞著大理石柱彎曲向上；江停背對著他，雙手在袋裡，只見楊的頭正以每秒半釐米的速度緩緩傾斜，正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靠在他肩上。

嚴峫：“咳咳！！”

楊：“！！”

楊回頭怒視，嚴峫則出一個跟剛纔停車場的別無二致的笑容：“我剛接到市局的電話。”

江停敏地回過頭。

“關於新型芬太尼化合流通的急預警……”嚴峫滿含深意地頓了頓。

果然江停不負重：“楊先回去吧，我跟嚴副隊商量些事。”

楊簡直出離的憤怒了，就好像被人生生往嚨裡塞了個蛋，呼哧呼哧了會氣，猛一甩頭，蹬蹬蹬經過嚴峫邊時狠狠瞪了他一眼，眼底明明白白寫著“老孃要手撕了你”這幾個大字。

嚴峫謙遜頷首。從楊的後續反應來看，大概是把自己的高跟鞋當嚴峫的了。

·

“新型毒品怎麼著？”江停淡淡道。

嚴峫沒回答，走上前站在他側，點起一菸。

“……”江停擡頭看了眼不遠明晃晃的“此止吸菸”牌，沉思片刻，擡手勾了勾食指。

嚴峫於是從善如流地給他了中華，點著了，兩人分別轉向巨大的落地玻璃牆，同時長長吐了口煙。

腳下遠繁華的都市被淹沒在白霧裡，隨即瞬間煙消雲散。

“這次是因爲什麼？”江停問。

嚴峫說：“不知道，莫名其妙的，人心海底針吶。”

江停微微側過頭，楊的影已經消失在餐廳裡了。他彈了彈菸灰，對嚴峫說：“可能你還沒認清自己心真正期待的另一半。”

嚴峫特別錯愕地瞅了他一眼，大有我沒想到你竟是這麼文藝的江支隊的意思。

江停搖了搖頭，“我也沒什麼經驗，只是從理的角度出發給你點建議罷了。”

嚴峫眨著眼睛，突然手肘撞了他兩下：“喂，前輩。”

“幹嘛。”

“你也是這個歲數了，就沒相過親？”

“組織給介紹過。”

“結果呢？”

江停說：“你不是看到了嗎？”

嚴峫上下打量他，揶揄道：“喲，沒想到前輩也曾經摺戟沉沙……”

“基本都是我拒絕人。”

“——啊？”

江停了口煙，說：“當一線警察的，既然沒有做好保護家小的準備，就不要輕易拖人下水。心裡有了羈絆，很多時候會瞻前顧後，不僅害了別人，更是害了自己。當然，相親之後我沒什麼太大興趣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噢……”嚴峫拖長語調，若有所思地撇點頭，突然好像咂出了哪點不對：

“沒興趣？”

“嗯。”

嚴峫的眼皮快速眨了幾下，“你……過朋友嗎？上學時期無疾而終的青初不算的話？”

“那沒有。”

嚴峫重複道：“……沒興趣？”

江停說：“一個月加班兩次每次加班半個月，我這個年紀還沒得心梗算不錯了，哪兒來那麼多興趣。”

咔！

恍若一道閃電劈中靈魂，嚴峫腦海中久久迴響——沒興趣！

他對朋友沒興趣！！

難道他喜歡男的？

臥槽那不能，堂堂恭州毒第二支隊長要喜歡男的，那八卦新聞早傳遍神州大地了。但如果不喜歡男的他怎麼會沒朋友，不符合正常行爲邏輯啊？難道他不行？？

等等，假設江隊喜歡男的，那行爲邏輯其實並沒有矛盾之，早年他力排衆議把二等功歸還給我的往事就有解釋了。畢竟當年我英俊瀟灑，手了得，雄荷爾蒙風靡整個建寧加恭州，上到六十歲阿姨下到十六歲……等等！難道他暗我？！

嚴峫表面毫無異常，心天崩地裂。

怪不得他同意接房門鑰匙從楊那KTV搬來我家，怪不得他願意陪我相親而且還來楊打掩護，怪不得今早出門前他特地問我要不要也給我帶瓶……等等！怪不得他在我車上喝牛！一切都有解釋了！

江停順口問：“你怎麼了？”

怎麼了？我是個直男我還能怎樣？雖然你長得很好看，智商也很高，腰細長皮白，但是……但是……

嚴峫恍惚地了口煙，靈魂彷彿在懸崖邊緣搖搖墜，竭力搜尋可以抓住的救命繩索——但是什麼？

——對，男的不能生孩子！

嚴峫如釋重負，覺自己岌岌可危的直男認知，不，甚至連靈魂都得到了救贖。如果再回車裡看幾分鐘心理學大師著作的話，說不定馬上他就要立地飛昇了。

“喂，”江停眉心微蹙，大概覺得嚴峫正沉浸在相親失敗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於是主拍了下他的背：“想開點，緣分這東西很難說，也許明天轉角就遇見了。”

嚴峫猝不及防，被拍得一個趔趄，瞬間覺背後被到的地方電似的麻麻，手一差點把菸頭丟了。

“……”江停終於發現不對：“你沒事吧？”

嚴峫茫然看向他，目久久停留在江停形狀漂亮的脣和雪白整齊的齒端上，除了一開一合的作之外，什麼都聽不見，腦子裡嗡嗡作響。

臥槽轉角就遇見緣分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在暗示我追他？雖然我也不是不能追，而且江隊長得很好看，但畢竟男的不能……不能……剛纔說男的不能幹什麼來著……

“嚴峫！”江停在周遭幾名遊客怪異的視線中低聲音呵斥道，“你手機在響！”

“啊？”嚴峫一個激靈，下意識出手機，果真是市局來電。

市局來電通常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在休假的第一天，但又不得不接。嚴峫剛想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突然又回頭對江停匆匆道：“你在這等我，別跑！”隨即拿著手機，大步流星地走了。

“喂，大茍？”嚴峫在吧檯後隨便拉了把椅子坐下，示意亦步亦趨的總經理離自己遠點，語氣中暗藏火星：“怎麼著，有案子？”

“茍主任！”茍利倨傲地道，“你這烏，就不能盼點好的嗎？就不能是老魏諒大家辛苦，主給每人多發兩袋米兩瓶油，或者是從公款裡拿錢出來請大家今晚聚餐吃烤嗎？”

“哎喲，那好，正好我們家新開了個烤餐廳……”

“我瞎說的，”茍利微笑道，“有案子了。”

嚴峫周遭氣頓時凝固結冰，溫度瞬間掉到了零下二十度。

“十分鐘前分局剛把況彙報上來，一對夫妻收到勒索短信，他們剛初三考完試的兒子跟同學出去野營被綁架了，綁匪勒索兩個億。”茍利說：“啥都別說了，趕讓刑偵支隊的人都回來吧，咱們命裡八字就跟放假沒有緣。”

嚴峫卻覺得不對，“兩個億？”

“嗯哼，數額特別巨大，所以第一時間就被市局接手立案了。”

“據我對建寧市富豪階層的瞭解，能從流資金中短時間出兩個億的不超過五個家庭，唯一家裡有兒子且兒子在國的現在正跟你通話，我確定我沒被綁架。”嚴峫狐疑道：“失蹤者父母是幹什麼的？你確定是綁架不是惡作劇？”

“這我哪兒能知道，據說夫妻倆開了個小公司，跟普通人比家境還算殷實，但兩億是別想了。”茍利說，“不過呢，我個人覺得這案子非常詭異。”

“怎麼？”

“綁匪隨短信發來的照片，是一件浸了鮮的T恤。”法醫室裡茍利頓了頓，頸窩夾著話筒，盯著眼前的高清放大圖，擰起了眉頭：“照這個出量來看，失蹤者還活著的可能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