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3章 你很不愿

……

有些事，李繕以為他這輩子，再不可能和任何人提起。

只是，窈窈心思細膩，謝翡又說得模棱兩可，人無端生出各種猜想。

打仗最忌諱剛吹沖鋒號角，就鳴金收兵；舊事最忌諱剛揭開了一點，就諱莫如深，避而不談。

李繕骨子里，是有極強的占有的，讓一個無關要的謝家人，梗在他和窈窈之間，他想想就不了。

何況，謝家做的事，和窈窈沒關系。

他現在分得很清楚，心底里也再不排斥，將舊事告知。

乍然聽到李繕這麼說，窈窈目中流驚訝。

也沒想過玩鬧的時候，他會主提起這事，以前以為，不會有這天，就算有，也是雙方跽坐，十分正式。

而李繕一手順著的烏黑順的頭發，道：“怎麼樣，這回說不說了？”

窈窈承認，確實想知道當年的事。

盡量平復心緒，語氣和尋常那樣，小聲說：“你、你是大丈夫、大英雄。”

李繕：“就這？”

窈窈斟酌：“頂天立地的好漢子？”

李繕看努力搜羅記憶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就長手長腳著，將抱進懷里，道：“行了。”

他目微微一閃：“我憎謝翡，與天寶四年，我祖父之死有關。”

窈窈的目，寧和而認真。

李繕看著，回憶舊事引發的怨恨，竟稍稍平息。

那些隨著年月，愈發可怖腐爛的“瘡疤”，被他一字字，一句句，剜了出來。

…

九年前，天寶四年。

凌晨，徹底出來之前，天地籠罩一層藍幕，那是極尋常不過的一天，十四、五歲的李繕起得很早，捋起袖子劈柴。

火兵王煥砸吧砸吧，道：“你替我干再多活，我也沒多余的吃的給你！”

李繕哼笑：“我就

干活。”

一刀刀砍下去，年的手臂上，鼓起清楚的線條，他狹長的眼底，那些柴禾，也變敵人一個個部位。

看他如此專注，王煥暗自搖頭。

軍務前不久才罵過李繕，說他個子長太快，不過一年，鞋子不夠穿，子也短了一大截。

當然，短短一年，李繕也從最基層的步兵，變騎兵。

原先他使劍就很好，現在更是各種武輕易上手，何將軍對他青眼有加，常說此子是將帥之才。不過沒人太當真。一個泥子，怎麼可能爬上去？

像出末等世家的何將軍，能到五品牙門將，是娶了蕭家才有的機遇。

劈完柴，李繕額上的汗，問王煥：“今日的柴，多了一些。”

王煥：“哦，何將軍吩咐了，今日有謝家來客，要做幾個大菜。”

他從柴火堆里拉出兩個燜好的蛋，丟給他。

年一喜，眉眼飛揚，道：“謝謝王哥！”

他不怕燙，一邊剝蛋皮，一邊吃，偶爾吃下一塊碎蛋皮，也直接嚼了。

另一個蛋，李繕妥善保管在袖子里，等著給祖父。

李祖父年紀大了，但他擅長在野外尋找吃的，能在各種惡劣環境里生存下來，帶回前方戰報，就了軍中斥候。

前兩日，他們在此地埋鍋造飯，李祖父幾人出去刺探敵，還沒回來。

不多時，謝家的將領到了。

這一年，謝翡二十一，青年有為，連續打了十九場勝仗，軍中稱他銀槍將軍，風頭無兩。

只是，他來是要借蕭家的東風，他的連勝十九場里，前幾場勝仗是他實打實贏下來的，但越到后面，謝家越怕他輸。

謝家長輩想讓他連勝湊滿二十場，回到憑軍功做高，最穩妥的，就是去指揮必勝局。

比如現在，流寇已茍延殘，此戰蕭家必勝。

這做法在大亓世家中比比皆是，旁的酒囊飯袋的世家子弟，還得家族搭通天云梯，謝翡有點真才實學，難免心高氣傲。

彼時，蕭、謝面和心不和。

何將軍接到的上峰的信，要挫挫謝翡銳氣，他思來想去，把李繕來，道：“謝翡擅槍，我記得你的槍，用得越來越好了。”

李繕：“是。”

何將軍：“等等你與謝翡比試，你若贏了，我封你為郎將！”

李繕面一喜，迅速沉淀下緒。

若能從騎兵到郎將，則是從白到，他絕不會錯過此等機會。

很快，何將軍跟謝翡提比試，兩軍將士比試很常見，謝翡欣然應下。

謝翡至比武臺上，只看一量瘦長的年，手握長槍登臺。

謝翡帶來的部曲，對何將軍道：“何將軍，這還是個半大小孩吧？還是說，你們蕭家軍里，就只有這樣的長槍。手了？”

何將軍笑而不語。

被輕視，李繕并不惱，只是抱拳報名號：“我名李繕，前來請教謝將軍。”

謝翡打量著李繕，只覺此人雖年輕，卻氣度斐然，他道：“可是河西李氏？”

這回，蕭家軍竊竊地笑。

李繕疑：“什麼河西？我從前住在以河之南。”

謝翡這才明白，他錯把一寒門草芥當世家子弟，心中惱火。

銅鑼響，比試開始，謝翡本來只想用三招挑落李繕的槍，然而沒想到，一一被李繕擋下。

他收了輕視，認真打起來，周圍看客本來也沒多留心，但看李繕竟能和謝翡打得有來有回，皆驚訝。

漸漸的，場上沒了談話聲，了吶喊呼號聲。

結果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謝翡的槍被挑落，眾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銀槍將軍居然敗給區區無名小卒？

“他什麼？李繕？”

“……”

何將軍站起拊掌：“好！”

眾人鼓掌，只不過，蕭家軍歡喜，謝家軍發愁，本是來增名氣的，如今蕭家麾下一個小兵，都能贏了他們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比武場上陷尷尬時，斥候傳來重要消息，敵軍在西南二十七里扎營。

何將軍當即笑著對謝翡道：“小謝將軍今日才剛比試一場，不若先休息休息，來日再戰。”

這是擺明了，不讓謝翡借戰功，謝翡一行容莫辨，謝翡更是大為火。

李繕不察，他只要贏了就行了，便被封八品武郎將，帶十二人命追擊敵軍，大顯本領，速戰速決。

不多時，敵軍被剿滅，李祖父也因傳訊有功，得到不賞賜。

看著金銀酒，李繕十分興，沒忘了那枚蛋，趕給了祖父。

它有些被壞了，蛋殼皸裂，祖父糙的指尖，剝開了蛋殼。

李繕十分得意：“什麼銀槍將軍，也不過如此！”

李祖父將蛋給了李繕，道：“才華不是最重要的。世家利益相互織，你莫要和他們強。”

李繕重重嚼著蛋，雖然沒說什麼，心里很不爽。

這時候，他還沒讀到史記《陳涉世家》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已有會。

當晚，是慶功宴。

李家祖孫在這場仗里，都奪得了軍功，尤其是李繕，昔日戰友都來灌他酒，他倒也有點千杯不醉的意思。

李祖父勸了幾句，看他高興，就算了。

然而，待宴席快散時，有小卒把祖孫二人走，說是去鹿臺賞。

普通軍士和高門的慶功宴，不在同一地方，突然被去那鹿臺，其余士兵無不羨慕，李繕也難掩興，雙目炯炯。

只李祖父似有預料，嘆了幾聲。

…

那筵席上，將領們懷抱人，推杯換盞，舞姬姿曼妙，香氣撲鼻，吃的用的，都是李繕從前接不到的。

李繕坐下后，已無多新奇，只余不適。

舞姬旋著舞步到他邊，就要倚進他懷里，李繕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站起避開舞姬。

場上將領們皆笑出聲，一個周家子弟起，大笑：“我聽說，李二從前是雜耍賣藝的，李繕，你避什麼呢？”

“今日立功的李家祖孫，份竟如此卑賤？”

李繕面青青紫紫，在太。宗時候，李家曾祖是鐵匠，后來六王之，民不聊生，李祖父為謀生，去各大豪奢之家跳劍舞助興，拿點酒錢。

到他們口中，就雜耍賣藝的。

而座上，謝翡一邊吃酒，一邊大笑，十分暢快。

突的，呂家子弟道：“既是雜耍世家，正好李二你立了功，來，跳點雜戲看看。”

李繕幾乎就要暴起，李祖父卻按住他，語重心長且低聲：“世家不想讓你好過，能如何？只有忍。”

“阿繕，忍字頭上一把刀。”

“況且，于我而言，只要我心不低賤，他們就貶低不了我。”

……

后來，李繕有些不記得，他是怎麼看著從來睿智的祖父，一一迎合世家子的要求，去做那些雜戲，逗樂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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