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綣

“沒有。”祁宴再次否認。

“那你昨夜去哪了，上香氣從何而來？”

祁宴淡聲道：“外孫并非孟浪之人，怎會在兒家的屋子待上一夜？我與不。昨夜不過是去見了衛淩，又因太累便剛好歇在了他屋中，期間他阿姊來過，幫我喚了醫工，大概那時染上的吧。”

祁宴擡起指尖送到鼻下，輕嗅了一下：“有那樣濃嗎？”

他看向太後側的老宦，老宦明白那眼神中敲打的意思，閉上了口緘默不言。

楚太後道：“若你二人當真無一點關系，那為何要幫衛大小姐退婚？”

“因為衛淩。昨夜衛淩帶兵前來支援，倘若不是他在外幫著拖延太子兵馬，我怕也不能等到您的人趕來制止太子。”

祁宴話語平靜，沒有毫起伏：“如此恩，我自然心中激，便許了他可以提要求。他說想讓君上收回自己阿姊的婚事，苦于沒有辦法。外祖母，您幫衛大小姐，實則就是幫我。”

他說得真誠，代了前因後果，更有細節，太後也知昨夜衛侯帶兵相助之事，細細揣，倒也信上了三分。

“外祖母應當是清楚外孫的為人。何況，”祁宴頓了一下，“太子德不配位，心思狠毒，安醫工在您側意圖不軌，這樣的人怎配娶衛氏長？”

老太後冷笑，正是知曉孫子下毒謀害到自己上，心中才更加發寒。

從桌邊緩緩站起，深吸了一口氣：“你且去回衛侯一句，此事本宮會幫他。”

老太後如此說，便是應下了。

祁宴點頭道：“好。我替衛淩謝您一句。”

而此時二人口中的太子，正立在楚王寢殿之外。

“太子殿下，王上醒了，您可以進去了。”

清晨天才亮，楚王便傳喚了太子。景恒點頭，卷簾殿，繞過屏風，迎面一竹簡朝他扔來。

“父王！”景恒手捂著眼睛，袍在病床前跪下，殷紅的珠自眉骨上落下，一滴一滴，浸紅他面前的地磚。

頭頂傳來楚王冷沉的話音：“太子何其果斷有主見，明知楚國正值邊關之際，偏偏還去祁家！”

楚王臥在病榻之上，傾擡手扶著太子起，笑道：“太子瞞著寡人做此舉，是先斬後奏邀功，還是取寡人而代之？這楚王之位，不如讓給你來坐吧。”

景恒聽出楚王話中諷刺，連忙解釋：“兒臣怎敢？祁家一直是父王心頭大患，兒臣想為父王分憂，此番太後壽宴，是除去二人的絕佳機會，兒臣謀劃多時，卻不想哪個環節出了錯，導致謀劃失敗。”

“不想？”楚王冷笑，特地咬重了“不想”兩字，“太後雖非寡人生母，也待寡人不薄。太子給你祖母下毒，傳到晉王耳中，便是謀害他親妹妹，那時他若要你命給太後賠罪，寡人給還是不給？”

景恒沉聲：“我乃楚國太子。”

“太子算什麽？”楚王冷聲道，“諸侯列國多的是王子王孫，晉王何曾放在眼裏？楚國雖實力不薄，卻也不敢與晉國直接刀戟相對。”

“再有祁宴，乃是晉王外孫。這些年晉王雖未派人來過問，可誰知曉晉王心意？寡人一直都不敢他，你竟取他命？”

景恒攏袖長跪：“此事的確兒臣一時心急魯莽。”

景恒想除去祁家，的確是因為近來楚王對自己頻頻失，借此機會重獲楚王的信任。可左右楚國大權大半都落在他手中，對于楚王的責罵，景恒倒并不在乎。

“你留下的爛攤子，還得寡人給祁家一個代，寡人且暫時收回你太子的職權，不止如此，寡人還得擔心他祁家這一回會不會真的被你出反心來，又不得不繼續放兵權給他，安祁家。”

楚王冷笑道：“為人君者，不懂忍蟄伏，必有所失。便是你與衛家小姐婚事，你也弄到這般田地。你不過是覺得你是太子，衆人皆需仰仗你，無人能撼你的地位，是吧？”

“你且記住，寡人并非只有你一個兒子。”

若說晉王說出這些話之前，太子一直沉穩應對，待這話一出，臉頓時一變。

“父王何意？”

楚王道：“七王子在別國為質，這些年過得十分艱辛，寡人想，也是時候將他們母子接回楚國了。”

“可七王子統存疑，父王不是不認這個兒子的嗎？”

楚王看著景恒。他這個兒子在外人面前向來從容不迫，此刻倒是慌張了起來。

“是統存疑，可派出去的使者與寡人說，七王子這些年越是長大，越與寡人相像，甚至比起太子你更像寡人年輕之時。”

景恒拾起溫潤的笑容：“父王如此說，想必接七弟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是吧？”

楚王道：“是。你得慶幸自己與衛家長的婚事還綁在一起，衛家還能給你撐撐門面。你若再生事，寡人定不會放過你。出去吧——”

出了大殿，竹簾在後落下，景恒臉上笑意沒了下去。

區區一國質子，無長，又無半點朝堂勢力，就算回來拿什麽與他比？待衛蓁嫁給自己，有衛家做靠山，他更無所懼。

他冷笑一聲，緩緩走下臺階。

侍立在殿外的宦，正在焦急地踱步，見太子出來，立馬迎上去：“殿下。”

太子不疾不徐道：“何事如此焦急？”

宦猶豫了一刻，咬牙小聲道：“方才衛二小姐來傳話，道是有了孕。”

“有孕？”

“千真萬確。奴婢留了個心眼，派殿下的心腹去給二小姐診脈，確已有兩月孕。衛二小姐讓殿下您去一趟。殿下去嗎？”

景恒安靜地立著，他剛被父王警告莫要再惹事端，偏偏這時衛瑤有了孕。他心中不舍衛瑤，卻也不能不顧全大局。

景恒道：“你去給二小姐回話，這些時日為避人耳目，孤暫時不能與他相見。待風頭一過，自會去見。”

末了，又溫聲道：“且私下送點補藥給，多說幾句話，好生安緒。”

他想衛瑤向來溫順乖巧，想必不會生事。

當務之急，得先穩住衛蓁，穩住他和衛家的婚事。

然就在午後，一道消息送到太子面前——太後午後去了楚王的宮殿一趟，言談之中，涉及了太子與衛家小姐，令二人婚事作廢。

稟告的宮人，乃是太子安在楚王邊的眼線。

“奴婢在外面候著，不知裏頭到底談了什麽，只約約聽到了太後道太子殿下言行有虧，難當儲君大任，讓君上收回您與衛家小姐的婚事。君上也已同意。”

景恒角噙著笑意：“我與衛蓁的婚事，怕是不到老人家來手管吧。”

他想不明白，衛蓁就這般厭惡于他，非要在離婚期還有不到二十日時與他退婚？

究竟有何本事，能請太後出面為說話？

景恒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腦海之中浮現了一個人選。

早在那日衛蓁與祁宴在林裏共度一夜，他就發現了他二人之間不對勁。

太子起，擲下手中茶盞，笑道：“走吧。去見衛蓁一趟。”

他倒要看看，衛蓁有何本事，把祁宴也哄騙了去。

**

衛蓁午憩起，過窗紗照進來，有三兩聲小聲的談從落地花鳥屏風後傳來。

不多時一丫鬟出來，“小姐總算醒了，奴婢還在糾結要不要喚小姐起，將軍在外候了有好半天了。”

衛蓁微詫：“侯了好半天，怎麽也不通報我一聲？”

穿好鞋履下榻，快步走到梳妝鏡前，“他來做甚？”

“將軍沒告訴奴婢。”

衛蓁沉了一刻道：“阿弟午後有事，應當是不在的。你去將將軍帶到主房中，讓他稍等片刻我便來。”

“小姐，將軍就在主房中等您。”

衛蓁一怔，倒也沒想到與他在此事上如此心有靈犀。

喚來田阿姆幫忙梳妝。

田阿姆接過手上梳子，低聲音道：“從前太子殿下來，小姐可未心梳妝打扮過，今日怎一反常態？”

衛蓁指尖從妝奩中簪子上一一劃過，選了一雕刻玉蘭花墜珍珠的珠釵遞給後人，“剛午憩完，出門見客自是要梳妝一二的。”

田阿姆接過珠釵，笑了一聲。

衛蓁品出了那笑聲中的揶揄，遞簪子的手一，慢慢收回袖中。

他們之間本沒什麽，被阿姆一調侃好似有了什麽。

道：“真沒什麽。將軍有恩于我，見他自是得比景恒鄭重一點。”

梳妝花的時間比衛蓁預想得多，出了門，到了弟弟的房前，手搭上門框。

殿門向兩側打開，便瞧見了殿中的年。

年坐在桌邊，正隨手把玩著一把晶瑩的匕首，聽到靜擡起頭，眉若遠山，眼若星辰，今日穿著一竹青錦袍，襯得人朗朗昭昭，往屋裏一坐，便令滿室生輝，似芝蘭玉樹一般。

衛蓁從亮走來：“午憩時忘了時辰，將軍久等，不知將軍今日來有何事？”

祁宴起，將匕首放在桌上，從窗紗中出的幾道若有若無的金，傾瀉在他眉梢間，映得他眉眼金燦明亮。

“你不記得了？”

衛蓁思忖了一刻。恰好一片金的躍眼簾，讓瞇了瞇眼，祁宴靠近，擡手幫擋著，他上袍帶著般滾燙的溫度，好一會，他清磁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來告訴你與太子退婚的事啊，你忘了？”

他聲音本就好聽，尾音拉長，便顯得格外繾綣溫，猶如一把刀刮著人的耳畔，令衛蓁從耳到肩膀，全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