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有數十年的時間呢。”、“來日方長,慢慢來吧。”……如此言語,當真像極了一對還沉浸在“幸福期”的新婚燕爾。
面對青登的調侃,天璋院臉上的紅意更濃了幾分——咦?是這麼容易臉紅的人嗎——青登後知後覺地這般想到。
像阿舞那樣不臉紅的人,終究只是數。
在他印象中,天璋院並不是那種容易害、容易臉紅的人。
可奇怪的是,他今天頻繁看見對方展出面紅耳熱的容。
這時,天璋院終於從呆滯中緩過神兒來,做出了反應,打斷了青登的思緒。
便見稍稍低下頭,然後眼睛上挑,揚起視線,由下往上地、惡狠狠地瞪著青登,一臉鬧緒的樣子。
頂著張紅臉,而且還以這樣的姿勢瞪過來……其他人怎麼想,青登不得而知,反正他不認為這樣的瞪視很可怕,反而還覺得有些可。
“這是自然!”
抑慌張般朗聲道。
“‘過家家’自然是要扮得真實,才足夠有趣。”
“只是因為你的這番話來得太突然了,所以讓我有些被嚇到了——僅、僅此而已。”
笨拙地辯解完後,急匆匆地收回視線,並搪塞般端起面前的筷子。
“來,快吃飯吧!我開了!”
只要青登樂意,他完全可以進一步捉弄天璋院,逮著“窮追猛打”。
不過,他沒有這麼做。
他微微一笑,接著隨其後地輕聲說了句“我開了”。
二人靜靜地端起碗筷,一起用今日的午飯。
筷子輕碗碟的清脆聲響,支配了整間廳房。
跟其賣相一樣,這頓飯的味道確實不怎麼樣。
黏糊糊的米飯、油膩膩的油豆腐、欠缺味道的燉菜……雖不至於難以下嚥,但屬於在餐館裡吃過一次後,就會把這家餐館永遠拉黑的程度。
不過,青登卻吃得津津有味的。
這頓飯的品質自然是遠不及他平日裡的餐食。
早在為“側眾兼臺様用人”的時候,青登的日常飲食水平就已達到當世頂尖的程度。
牛、羊等尋常人家本吃不上的頂級食材,都是青登餐桌上的“常客”。
按理來說,他不應該會覺得當下的這頓飯會很好吃才對。
青登略作思忖,很快就想出答案。
自己上一次安逸地吃一頓飯,是在什麼時候來著?
饒是有天賦“過目不忘”加持,他也毫無印象。
在其印象中,近幾月來,他一直是在爭分奪秒、沒日沒夜的張狀態之中。
一場戰事結束了,就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場戰事……越了大半個日本,從長州轉戰到關東。
即使是驅逐了法奇聯軍與“一橋派”,令戰事暫告段落了,他也依然不得閒。
先是為“水戶征伐”做準備,接著便是正式出征,消滅水戶,清關東。
就連刻下的閒暇時,也是在“戰前員”與“戰爭開啟”之間的“過渡段”中出來的。
忙碌至極的生活狀態、盪不安的天下局勢……久而久之,青登的心神已然麻木。
而現在,他暫時離開宏偉的江戶城,來到一座隨可見的普通民房。
樸素的廳房。
吃著家常菜。
旁是暫時扮演其妻子的天璋院殿下。
以上種種,無不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
一念至此,其面部線條不自覺地放鬆下來,角微微上翹,淡淡的笑意隨之浮現而出。
這種覺真好……
原本繃著的全神經,逐漸鬆緩下來。
這種充實的、帶點暖意的,逐漸泌青登的心
此時此刻,青登只想讓時間放慢下來。
再慢一點……慢一點……
讓這份安寧長久地持續下去……
……
……
天璋院給青登裝的飯,實在太多了。
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終於將餐案上的所有食全部消滅乾淨,連一點兒殘渣都不剩。
吃完飯後,天璋院勤快地收拾殘局。
捧起空碗空碟,運去廚房。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青登有意上前幫忙。
而且,他實在不忍心看著天璋院忙前忙後,而自己卻無於衷。
事實上,早在天璋院悶頭做飯的時候,他就想過去幫忙了。
只不過,因為天璋院的“親手把勺”的意念非常強烈,他怕自己的好心會傷到其自尊心,所以才一直乖乖地待在廳房裡,沒踏廚房半步。
此時此刻,當他站起,想幫天璋院收拾碗筷時,卻遭到對方的嚴辭拒絕。
“只不過是搬幾個碗筷,用不著幫忙啦。”
這般說道,態度堅決。
無奈之下,青登只能坐定在原地,一邊喝著茶水,一邊注視天璋院的影。
雖不清楚這是無意為之,還是有專人指點,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刻下的扮相確實很有“普通的武家人妻”的風範。
尤其是“沒穿子”這一點,充滿生活。
江戶時代的需要幹活的人妻——武家也好,平民也罷——都是不會穿子的。
青登平日裡沒什麼機會看天璋院的足——因為總穿著子。
天璋院的腳背很飽滿,腳踝的骨節清晰分明,足弓偏高,白皙且紅潤,簡直是一對世所罕見的緻藝品。
的這對足快速踩踏在潔淨的木製走廊上,發出“噠噠”、“噠噠”的人聲響。
興許是經常練武的緣故,天璋院的作很伶俐。
僅片刻的工夫,就將兩張餐案收拾乾淨。
似乎並不打算洗碗。
在將所有碗筷都堆到廚房後,便施施然地回到青登面前。
看了眼窗外的天,展一笑:“相公,今日的天氣很不錯,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青登輕輕頷首,以示贊同。
……
……
青登的外出準備非常簡單。
僅僅只是佩好二刀,戴好斗笠,穿上草履——如此,就完事了。
相較而言,天璋院的準備時間要長得多。
青登站在土間,安靜等待。
約莫五分鐘後,摻有歉意的聲音傳了過來:
“抱歉,讓你久等了。這件服有些不合……”
“沒事,並沒有過去太久。”
青登說著循聲去。
但見天璋院在原有的裳的基礎上,多披一件厚實的深青羽織,脖頸上裹著圍巾,手中拿著有蟲垂的斗笠,雙腳穿上白的厚。
【注·蟲垂:斗笠邊緣製的垂絹,一般為明的薄紗。武家子外出時,常戴這樣的斗笠】
就跟佐那子喜歡藍,總司喜歡紫,木下舞喜歡紅,艾喜歡黃一樣,天璋院同樣有著偏好的——非常喜歡青。
不論是在公眾場合,還是在私底下,的著裝總是以青為主。
天璋院說的裳不太合。
青登飛快地打量一圈兒後,發現事實的確如此。
的肩膀、腰等各個部位都很合。
可唯獨有一地方,因優越的發育而顯得有些窄。
雖是穿戴整齊了,但襟卻鼓鼓囊囊。
包裹住其肚腹的米白腰帶,十分吃力地撐起兩團重。
在朝青登走來時,仍在調整襟的位置。
青登對此倒是見怪不怪了——因為佐那子也常有這樣的煩惱。
“相公,我們走吧。”
說著走下土間,趿一對二齒的青紐木屐。
青登點了點頭,轉推開門扉。
二人一前一後地邁步出門。
今天的天氣確實很不錯。
久違的冬日暖高掛在空中,灑下陣陣暖意。
咔嗒、咔嗒、咔嗒——伴隨著三道清脆的木屐敲擊地面的聲音,天璋院走兩步,追上青登,來到他的左側,與他並肩同行。
彼此的距離之近,幾近相在一起。
青登能夠到的溫與氣息。
只消側過腦袋,他就能夠看清對方臉蛋上的每一細節,甚至可以細數每一睫。
在暖的照耀下,天璋院的反出和的輝,真正意義上的“白得明”。青登總是忘天璋院的年紀。
這倒不是因為他不關心對方。
究其緣故,都怪天璋院的“凍齡”。
“時間之神”似乎對格外眷顧,其上的時間流速遠遠慢過其他人。
明明比青登大得多,可實際看上去似乎只比他大一、兩歲。
正因如此,才總讓青登的出現錯,時常記混天璋院的年紀。
不過,他始終記得天璋院比他大6歲——按照現代的演算法,當他還是上六年級的小學生時,天璋院已是子大學生。
他今年23歲。
也就是說,天璋院今年已有29歲,快滿30了。
這樣的年紀,絕對算是老阿姨了……不,更在老阿姨之上,是介於“老阿姨”與“老”之間的存在。
在普遍早婚早育的江戶時代,三十歲出頭就做的事例,並不稀罕。
不過,時間並未在其上留下滄桑,反而送予了嶄新的“財富”。
隨著年紀增長,的眉宇間、舉止間逐漸多出一種的韻味。
這種韻味很難形容……有別於佐那子的清高、總司的活力與木下舞的溫婉,是一種非常特殊的魅力。
等青登回過神時,赫然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被天璋院吸引,許久沒有移開。
天璋院慢半拍地注意到他的目,疑地問道:
“相公,怎麼了?”
青登一邊收回視線,一邊半打趣地說道:“沒什麼,只是突然心生慨……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樣子一直沒變,還是那麼麗。”
天璋院聽罷,啞然失笑:
“‘這麼多年過去’……你這話說得好像我們有著數十年的一樣。”
頓了一頓,然後把話接了下去:
“在我看來,你的模樣也沒有變哦。”
青登一怔:“嗯?不可能吧?跟以前相比,我的模樣肯定許多。若是吹捧我的話,你這說辭太過牽強了哦。”
“我才沒有吹捧你,我說的是實話,在我眼裡,你的模樣確實沒有變過。”
說到這兒,轉過臉來,半瞇著雙目,角掛笑,直勾勾地盯著青登:
“始終英武不凡,令我目眩神迷。”
從未設想過的回答,令青登神一滯。
因不知作何反應,為掩飾尷尬,他只好注視前方的道路。
說來稽,在同一時間,天璋院也被的這句話給弄害臊了。
微紅著俏臉,跟青登一起目視前方。
看著前方的筆直大道,青登生地轉換話題:“於一,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天璋院會意地接過話茬,莞爾一笑:“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就隨便逛逛吧。”
……
……
的這句“隨便逛逛”,並非無的放矢。
他們倆並無的目的地,就這麼筆直前行,走到哪兒算哪兒。
在青登的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跟天璋院獨自外出。
可惜的是,接連兩場戰爭的摧殘,令江戶的民生環境遭極嚴重的打擊。
不論走到哪兒,都只能瞧見破敗、冷清的景象。
許多地方甚至連行人都沒有,安靜得瘮人。
連江戶橋、兩國廣小路等鬧區,都寂寥得厲害。
法奇聯軍來襲在先,“一橋派”造反在後……江戶計程車民們都怕了這連綿的戰事。
哪怕是家底厚實的豪門大戶,也承不了“頻繁躲避兵災”的苦痛。
因此,儘管“第二次江戶籠城戰”已經結束,但外逃計程車民們並未馬上歸來。
他們都想等局勢徹底穩定下來後再返回江戶。
此乃人之常,怪罪不得。
雖說時下的江戶衰敗得厲害,但青登和天璋院都逛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