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謝如琢聽到粽子, 眼睛一亮：“我要吃餡兒的，還要吃筍幹炒餡兒的！”

每年只有端午節才能吃到粽子，謝藺會為謝如琢準備許多餡兒的粽子, 他自小都是吃這幾個口味的。

紀蘭芷心裏有數，寵兒子, 笑說：“放心吧, 不但有鹹口粽，還會給你準備五水團, 不過糯米水團吃了不好克化，至多吃兩個。”

謝如琢的脾胃不算特別好，因此太粘牙的糯米團子, 謝藺不肯讓他吃。

謝如琢知道母親還會準備五水團, 歡喜地抱了抱母親，同撒說：“我想要桃形的，還想要文房四寶！”

點心鋪子會把糯米團子染上很多豔麗的，再將它們巧的形狀, 當作午後茶點來吃，極為賞心悅目。

記下小孩要吃的點心, 紀蘭芷的一雙瀲滟杏眼, 又掃向清雋的郎君。

謝藺對上小妻子詢問的目, 慢聲道：“棗。”

紀蘭芷柳眉微蹙，有點不解。

二哥居然吃棗甜粽嗎？分明他不吃米糕與果。

想到這裏, 忍不住問出了聲：“為什麽吃甜粽？二哥分明連甜飲都不喝。”

謝藺想了想，說：“鹹餡的粽子，比起棗的, 價格貴上幾文錢。時，我吃棗粽子較多。”

他的語氣清冷岑寂, 眉眼沉靜，不喜不悲，像是在說一樁稀松平常的小事。

時，崔老奴會給謝藺買棗粽子、甜豆粽，鹹粽大多都是菜幹腌，或是筍幹炒。

謝藺小時候家貧，他買不起兩個鹹粽，但他可以買兩個棗粽子，分崔老奴一個。

雖說那時候的院子很小，牆是黃泥混草桿砌的，他的床榻是山中砍幾木塊拼接起來的，沒有繁複的雕花紋，也不會拋上漆，甚至一床柳絮被子能蓋上好多年，柳絮扁了、塌了、不暖和了，崔老奴會拿去給自己蓋，再花錢為謝藺買一條厚被來。

棉花被子其實很貴，尋常人家攢個一年閑錢可以買一床，但對于商賈世族來說又是看不上眼的小玩意兒，他們可以選擇更昂貴的貨皮用于保暖，可那時的謝藺捉襟見肘，家底淺薄，于他而言，便是無上的奢侈品。

隆冬天寒的時候，謝藺看著懷裏抱著的羊皮水囊，裏面煨著煮沸的暖水，抱起來很暖和。

水袋是崔老奴自制的，專門給小主子冬夜裏取暖用，畢竟煤和炭都太貴了，他們還要攢錢以備不時之需，兒用不起。

羊皮味道很膻，謝藺明明潔，卻還是把臉在上面，崔老奴的與照顧。

小時候家裏很窮，但謝藺和崔老奴一起生活，他不覺得日子很苦。

雖然崔老奴故去了，但他有妻有兒，已經心滿意足。

紀蘭芷聽到謝藺說起從前的事，心裏有點悶悶的疼。

時的二哥，也不過和謝如琢一個年紀。小小的郎君，卻為了生計奔波，日子過得辛苦。難怪他的指尖覆滿厚繭，對庶務家事都十分嫻，難怪他很擅掌家，能夠把食住行布置得井井有條。

吃盡苦頭的謝藺長大了，他沒有怨天尤人，也沒有自哀自傷。他持著中正無私的品格，為了懷磊落的君子。

紀蘭芷想到方才謝如琢說喜歡吃粽。

謝藺認為粽貴重，是好，因此從小給謝如琢吃鹹口粽，自己繼續吃甜粽。

他對兒子真的很好很好。

紀蘭芷有點為謝藺到難過。

從前心疼母親，今日好像有點心疼二哥了。

紀蘭芷握住謝藺的手，角上翹，杏眸彎月牙尖尖。

紀蘭芷狡黠地說：“那麽，從今天開始，二哥跟著我吃粽吧！”

謝藺不該總是為旁人著想，他也要善待自己。

什麽好的、貴的、特殊的。

凡是別人有的東西，要讓二哥也嘗一嘗。

-

端午的時候，紀蘭芷設了一場家宴。

季嬤嬤跟著盛氏走了，王府關系好的舊人只剩下劉管事、晴川、以觀了。

以觀來無影去無蹤，平時很待在王府，不過只要謝藺傳信，他都會在兩個時辰回到王府。就連過幾日去衢州，謝藺也說，不必管以觀，他自會跟上。

今日喊他回來，是紀蘭芷給年郎準備了一串粽子、用來辟邪的佛道艾草、還有一份紫蘇葉包著的羊。

以觀沒有說話，他蹲坐在屋檐上看了一會兒，等紀蘭芷走後，年郎輕巧落地，撿起那一個熱氣騰騰的大包袱。

沈廚子近日被紀蘭芷質疑廚藝，人都要郁悶了，正好有一次大展手的機會，他自然要好好辦這一場端午家宴。

紀蘭芷看著桌上香味四溢的飯菜，滿意點點頭。

像是要嘉獎沈廚子的盡心，同他道：“沈廚的廚藝實在湛，沒你做飯，我恐怕連膳食都吃不下幾口。過幾日，我與王爺一同前往衢州，不知沈廚是想留在京中，還是隨王爺一塊兒北上？”

紀蘭芷打聽過了，沈家世代名廚，子子孫孫輩都在宮中膳房爬滾打，還有好事的宮人戲稱，膳房裏的奴仆就連洗菜的都姓沈，也親熱地喊他們“沈家班”。

沈廚子既然被聖人分到宅裏，那他便是晉王的人，哪能好高騖遠，挑三揀四啊？與其守著這一座不知王爺何事再回來小住的宅子，倒不如和王妃一同上封地去。

好歹晉王是一地之主，那就是土皇帝、地頭蛇，他跟著謝藺能不吃香喝辣的嗎？

沈廚子幾乎沒有異議，當即跪地表忠心：“奴才是王府的廚子，自然跟著王爺走！王妃上哪，奴才就上哪！”

“好，你倒是個忠心耿耿的，很不錯。”紀蘭芷誇贊幾句，收買了人心。不放心夥房裏安不的廚子，還是帶個自家的人上封地比較好。

安頓好了奴仆，紀蘭芷沒有煩心事，神清氣爽。

晚上吃飯，心好，不由多喝了一杯雄黃酒。

雄黃可以辟邪驅蟲，謝如琢沒到喝酒的年紀，因此紀蘭芷只在他的手臂上塗抹了一點雄黃。

謝藺覺得雄黃一味藥不合適摻酒飲用，沒有讓紀蘭芷多喝，只往酒裏灑了一丁點，用作紀蘭芷解饞之用。其餘的酒壺沒有放藥材，還是尋常酒鋪自釀的黃酒。

大齊國的世家孩大多都會騎馬、吃酒，從前世家地位尊崇，小娘子們兒不愁婚嫁，夫婿要才貌雙全，孩兒也不甘示弱，不止要學琴棋書畫，還得略通弓馬，如此才是十全十的淑。

紀蘭芷并非一杯就倒的淺顯酒量，閨閣時也有赴宴飲酒，能喝上兩盞。

今晚心好，紀蘭芷把酒斟滿，挪到謝藺面前，“二哥也吃點酒？”

謝藺放下筷子，淡掃妻子一眼：“你喝便是。”

紀蘭芷喝了酒便上臉，的雙頰緋紅，杏眼清亮，說話帶點憨的意味。

“二哥明明會飲酒。”

謝藺低了聲音，道：“若是你我二人都喝醉了……恐會生事。”

謝藺言簡意賅，沒有說更多。

而謝如琢埋頭苦幹飯，時不時還要吃劉管事夾來的，吃得不亦樂乎，也沒在意父母親之間的打罵俏。

紀蘭芷想到這幾日嚷著有些疼，不讓謝藺近，至多只用手幫他……

二哥明明那樣持重的一個人，夜裏卻一點都不節制，一邊埋在的肩上，一邊扣住的腕骨，持刃。

謝藺的聲音清冷，帶著一點沉悶的.息，他掰正紀蘭芷的臉，眸深邃，溫蠱，喚的名字。

謝藺說：枝枝，幫我。

紀蘭芷臉上燒紅。

那時的掌心像是窩了一塊炙炭，怎麽都合不攏。

用虎口丈量過。

一只手都有些吃力，本握不下。

紀蘭芷急忙喝了一口酒。沒敢再勸，選擇了老實閉。

夜裏回房。

紀蘭芷吃得腦袋昏昏，沒站穩，一下靠到謝藺前。

郎君扶住紀蘭芷，他的手掌有力，扶穩了妻子。

謝藺在外君子端方，一進羅帷便有些駭人，僅僅是滾沸的鼻息相近，也自帶一種天授的威懾力。

直到紀蘭芷沐浴後，腦仁清醒了。剛上榻準備睡覺，謝藺卻側，擁住，男人寬大的手掌，順勢握住了紀蘭芷的腕骨。手背上，青筋虬結，力道強勢。

紀蘭芷本來想躲的，可是那時，謝藺裳半褪，順著他結實健碩的理，看到他腰側的一道舊疤。

之前房花燭夜，一直是正面或背對謝藺，從來不知他後的傷痕。

紀蘭芷忽然有點心慌意。

開謝藺的袍，沿著那一道已經褪痂的猙獰傷痕，找到了更多的或新或舊的傷痕，無數疤痕，像一張網，麻麻橫陳了滿背。

有守衛邊關時留下的刀傷，有蒙冤獄時留下的鞭刑，有為民請命卻開罪世家、惹怒君王留下的杖刑……

紀蘭芷的眼淚盈眶，鼻尖發酸，一雙杏眼紅得幾乎不能見人。

謝藺怔怔出神，他忍下逗弄孩兒的心思，寬大的手掌捧著紀蘭芷的臉，另外一只手的指尖輕輕掖去搖搖墜的眼淚。

“為什麽哭？”

紀蘭芷心裏燒起一團無名火，忽然覺得謝藺很可恨。一把抓住他的襟，居高臨下制他。

在他上，倔強地瞪著他。

紀蘭芷生氣地問：“要是哪次，二哥算錯了計策，沒有保住命怎麽辦？你上那麽多傷，哪一次不是以命相搏，不是拿命在賭？不說為了我，便是琢哥兒，你置他于何地？！”

紀蘭芷想到過往種種，想到每一次謝藺都死裏逃生，心知肚明，謝藺雖然聰慧過人，算無策。但他偏偏是個瘋子，一個篤定自己一定能運籌帷幄掌控全局的瘋子！

若有一次閃失，他必死無疑！

謝藺忽然明白了，紀蘭芷是在擔心他。

男人的腔震，輕輕悶出一聲笑。

這是紀蘭芷第一次看到謝藺揚淺笑，雖然笑聲很短促很輕，稍縱即逝，但還是發了一會兒愣，連眼淚都忘記收。

紀蘭芷被謝藺弄得有點莫名其妙，沒等收回手，後背卻忽然被一雙張開的大手攬住，男人將按到口。

紀蘭芷無措地倒下，趴在謝藺上，側臉抵在郎君的膛，能聽到謝藺蓬有力的心跳，滿腔怒意又在瞬間煙消雲散。

謝藺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紀蘭芷的肩膀，他想了許久，低聲說：“我不會死的。”

紀蘭芷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

謝藺去孩家的系帶，如此不著縷，才算真正的坦誠相待。

男人修長的指節，覆在纖弱的腰，手掌攘，指墳出雪丘。

謝藺一面四煽風點火，一面肆無忌憚游走、逡巡。

紀蘭芷的一團火氣下去，又有另外一團難以言說的火氣上來。

不知什麽時候又被男人扶著爬起，又被迫小心翼翼坐下。即便適應了千上萬次，紀蘭芷想以一己之力，緩慢吞食糲的私，但不得要領，還是一如既往的生艱難。

紀蘭芷的尾骨都酸到發麻，承不住駭人的東西，鼻翼又生出的熱汗。

紀蘭芷瞠目結舌，進退兩難，又想逃跑。

腦中天人戰時，卻聽到謝藺忍住所有.，嘆息一聲。

他眸和，語氣溫，他對紀蘭芷道。

“我有枝枝，我舍不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