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可憐,因此他開始板著一張臉,不哭不笑,不喜不怒。沒人能看出他的狼狽與難堪,如此一來,他能自己全了自己的面。
可是今日,紀蘭芷獨獨接他回府。
謝如琢不是紀蘭芷迎接紀晏清、紀鹿回家時,順道捎上的那一個。
為他而來。
謝如琢心有所,眼淚撲簌簌地落,一顆顆掉在手背。
謝如琢連忙用手帕蓋住臉。
紀蘭芷不懂謝如琢在想什麽,可是想,謝如琢終于有了一個孩子的模樣。
彎曲膝蓋,蹲下,取出一枚荷花香袋平安符。
這是今日去侯府附近的香寺還願時,買下的。
平安香囊的荷花紋樣看著悉,好像從前也給謝藺買過一個。
把塞著三角黃紙平安符的香囊,掛到謝如琢的帶上,往裏面塞了曬幹的木樨花,聞起來很香。
紀蘭芷朝小孩一笑,說:“這是紀姨母買來的平安符,今早特地送到住持手中加持過,浸過香火,也過經文恩,想來會有諸天神佛庇佑。”
“琢哥兒戴上這個,它會保佑你平安順遂。”
-
謝府。
謝藺今日忙碌公務,直至深夜。
許是心中燒著一把火,他不止持工部的文書,差遣衙門僚臣一同辦公,就連政事堂的其他閣臣也其牽連,謝藺將半個月前已經由皇帝批紅的章疏,逐一翻檢出來,分發下去,命下屬查公批,謹防錯疏。
一時間,所有人都因宰輔謝藺燒的這團無名火罪,苦不疊。
待謝藺回家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
他想到昨日兒子看到他手上傷痕的惶恐,心生愧疚,臨睡前,又去看了謝如琢一眼。
謝如琢今天和紀蘭芷相談甚歡,同車回府的途中,還被姨母百般關照,他心裏很高興。
謝如琢一整夜睡不著,躺在床上,烙餅似的翻來覆去。
小孩手裏著那一只平安香囊,反複挲,看了又看。
屋外響起敲門聲,謝如琢聽出是父親的靜。
他歡喜下地,把平安符放到桌上,大聲高喊:“爹,你回來了!”
小孩見到長輩總是心生歡喜,衫淩,倒履相迎。
謝藺眼底的冷意,在看到兒子的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溫地幫謝如琢整理襟,囑咐小郎君天冷多添。
可話在出口的一瞬間,目不小心落在桌側的那一只平安香囊上。
只此一眼,久久不能移開。
謝藺的眼尾生熱,腰腹又有灼灼火氣上湧。他頭發,艱地問出一句:“這一只香囊,是紀二娘子所贈?”
謝如琢困地擡頭:“咦?爹爹怎麽知道?這是紀姨母特地上寺裏買來給我的。”
謝藺的指骨蜷曲,手背皮下青筋輕,有暴怒之勢。
他強忍住如湧至的緒,又問了一句:“買的?”
謝如琢抿一笑,點頭:“我見呦呦還有清哥兒腰上也有,他們說是母親去寺廟求的,用記在賬上的香火錢換購,應該也算買的吧?我也想要一個,但不好和他們提,勞紀姨母記掛,為我求了一個。”
謝如琢極力制得意與歡喜,可他說起這些,赧的笑意還是浮現眼底。
可是謝藺卻沒有跟著笑,他無于衷。
郎君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一把抓過這只香囊。
“爹爹?你怎麽拿我的平安符?爹爹!”
謝如琢窮追不舍,但跑了兩步,還是被劉管事抱回屋裏。
謝藺揚長而去。
他舍下小郎君,回了主院。
謝藺腳步如風,搡開上前請安的下人,一路殺回寢室。
門扉被凜冽掌力掃開,箱籠前的銅鎖來不及鑰,便被謝藺一掌劈落。
謝藺的手心又是被冷的鎖頭割傷,淋漓鮮,他顧不上那些蜿蜒的紅梅跡,急切地翻找舊。
終于,他找到了那一只藏在角落的、跡斑斑的平安符香囊。
這是紀蘭芷在六年前送他遠行時,親手掛在他腰上的平安香袋。
朱砂筆繪制的平安符箓被折三角,妥妥帖帖藏在荷花紋樣的香袋裏。
紀蘭芷說,惦念二哥,卻因自己懷有孕,不能陪侍邊。這一枚平安香囊,是親手編織之,能護佑他平安無憂。還請二哥保重,時刻戴在邊。
謝藺沉痛地閉眼,指骨攥。
可是,這只沾了,泛舊的荷花香袋,分明和謝如琢領的香囊一模一樣……就連荷花紋樣、的針腳織法都毫不出錯。
這是繡坊趕制的批量貨,人人皆有,平庸普通。
不是他所認為的獨一無二的贈。
騙了他。
謝藺頹喪地松開手,頭湧起綿的腥甜。
原來,從前的枝枝便不曾為他花過一分心思。
原來,紀蘭芷待他真的沒有一星半點的垂青與鐘。
謝藺強行咽下腔泛起的氣,整夜緘默無言。
他那一只香囊,心髒刺痛,猶如淩遲刀剮。
紀蘭芷只認親子。
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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