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nbsp;nbsp; 番外
◎婚後篇逞強如他◎
即便是新婚次日, 早間也是見不著太子殿下的。
太子大婚,只停了一日的朝會,他今早要去太極宮中理政事。
約莫就這一兩日, 漢王要被押回長安審了, 屆時長安又是風起雲湧。
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作壁上觀者有之。
這些且不提,照民間禮俗, 夫婦婚, 翌日新婦要到正堂參拜舅姑,禮不可廢,正逢聖人龍欠安,更理應前去侍疾。
在彭與惹煙的指引下, 師暄妍梳洗更,用厚實的妝將眼底的青影遮掩住,將來到了封閉已久的天子寢殿——
湯泉宮, 故劍殿。
聖人在故劍殿安歇養病, 師暄妍尚未邁殿門, 只聽得裏間傳來斷續的咳嗽聲音,滄桑低沉。
經漢王一之後,聖人的龍似乎又每況愈下。
師暄妍心神一凜,叉手垂眸, 恭順地自殿外請安。
頃之後,殿門大開,王石佝僂腰出來, 殷殷笑道:“聖人特許太子妃不必大禮, 聖人龍虧虛, 太子政務繁忙,太子妃今日可不必來奉茶侍疾。”
師暄妍聲音恬淡,將眼簾微向上擡:“暄妍知曉,但想,自己今日無論如何,也該前來湯泉宮探一眼。”
王石太子妃一片孺慕孝心,自不會阻攔,低腰為太子妃引路:“請太子妃隨奴婢來。”
師暄妍輕點下頜,蓮步輕移而,腳尖不曾發出半點聲音。
但聖人本是醒著的,故而也無所謂的打擾。
湯泉宮規模不遜太極宮,弘大莊嚴,有湯泉,池面上終年水霧繚繞,暖意充沛。
師暄妍步寢殿,來到聖人的病榻前,折腰行禮,聲音是慢悠悠的,著拘謹:“臣媳師暄妍,請聖人玉金安。”
“何須大禮,”聖人支起上半,笑容憔悴,但溫和,更蘊藏了七分他心裏有,卻很對太子袒的寵溺之,“太子妃,師氏……”
聖人目渺遠,忽地想起太子在自己跟前,不留神說了,喚了“師般般”三字,聖人眼睛裏都是笑意。
寧恪,是當真極了這個小娘子。
這小娘子,有飛燕之貌,更有馮婕妤之勇。
也不知寧恪小子,眼怎會如此好,定是自小了他的啓發。
小娘子心中慕寧恪,能與他共進退,夫婦同心,聖人也就釋然了。
沉疴難愈,已至不治,他即將奔赴九泉之下,與皇後團聚,如此想來,太子婚事已了,大業已,他也總算對皇後有了代,
在地底,應該也會對自己笑臉相迎吧。
聖人蒼老的雙眸平靜而幽深,浮出一悵然之意。
半晌,他仿佛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仍湯泉宮,面前侍疾的是太子新婚的正妻,聖人薄稍挑,笑了下:“你回吧,這裏病氣重,莫再過來。”
聖人雖兩鬢斑白,但笑起來,依然有年輕時的凜冽風采,與寧恪有七分相似。
師暄妍不肯就這般無功而返,屈膝意圖上前,但被聖人目制止,也不敢造次。
聖人平靜地微笑道:“太子妃,朕對自己的狀況,很清楚。待朕山陵崩之後,塵世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他自小沒了母親,無論朕給他多關照與偏,終究無法彌補母的缺失。朕知曉,你年太子連累,于江家也備煎熬,你們二人,今後摒棄前怨,攜手一生,你好好待太子,以他的人品心,不會慢待了你的。待朕百年,太子妃做了皇後,你們彼此仍堅貞如一。”
在聖人心中,所掛念的,唯不過先皇後一人。
先皇後才德淑均,貌婉心嫻,是史書已經蓋棺定論的一代賢後。
珠玉在前,師暄妍對于當皇後,心忖惶恐。
怕自己何做得不妥當,人指摘。
聖人看出了的顧慮,手掌向床沿,輕拍了兩下,這兩下,令師暄妍勇敢地擡眸,與聖人對視。
聖人眼底一派和煦:“無需擔憂。後宮不再有妃嬪,皇後的事務便能減一半。你若實在憂心——”
頓了一下,聖人掀眼,對王石示意。
王石心中一跳,知曉聖人最是寶貝先皇後娘娘的,先皇後薨後,聖人將那些一直攥在自己手中,就連太子殿下都不得沾染半分,今日,看來是要贈予太子妃了。
“朕這裏,有一本皇後從前記錄的幽蘭小劄,裏頭記載了日常瑣碎心得,朕送給你。”
知曉了聖人對元後意之深,自然也就知曉了這份禮有多貴重,師暄妍不敢不謹慎惶恐,跪拜言謝。
王石自殿壁龕裏,取出了那本被聖人珍重收藏,時不時還會翻閱,并悉心為皇後注解的幽蘭小劄。
托給師暄妍時,王石并未說一個字,只是目鄭重肅然,這一眼,師暄妍明白了手中之的分量。
不敢半分,忙道:“聖人放心,臣媳將這本小劄帶回去抄錄之後,即刻完璧歸趙,給您送來。”
聖人輕笑,拂了拂手掌:“已經不必了。朕時日無多,這些用留在這裏無益,燒了更加可惜,不如贈給太子妃,也是一種傳承了。王石,送太子妃出去吧,朕要眠了。”
聖人病不愈,睡眠一日更深一日,一天到晚,大抵有十個時辰都在睡夢中度過。
好在這病雖難治愈,卻不會帶給人太大的折磨,華叔景那裏有一套能讓人于睡夢中辭世的法子,聖人早已向他討教了關竅,如今不肯撒手人寰,更大的神支柱在于,聖人覺得自己年近半百,膝下後嗣不昌,他希能在彌留之際,等到太子的第一個孩子。
那個杜撰出來的假孕,到底不是真的。他表面只作一笑,心底裏卻不無失。
王石送太子妃出殿門,在湯泉宮前的平臺上,這位素來沉穩、心思玲瓏活泛的老,語重心長地對太子妃問道:“太子妃子可大安了?”
師暄妍如獲至寶地抱著幽蘭小劄,靜靜地頷首:“我知道您想說什麽,貴使放心,我……我自當盡力。”
王石看著太子妃眼下撲了厚厚幾層妝依舊蓋不住的青影,心領神會,笑瞇瞇地彎腰:“是。想來殿下,也會盡力。”
當然,寧恪最喜歡盡那份力了。
一句話,說得師暄妍抱住幽蘭小劄的指尖輕微地蜷了一下,耳頰之後冒出一團可喜的紅暈。
不肯再與老監細說,師暄妍匆匆離了湯泉宮。
回到東宮已是晌午,婚房陳設如昨,掛紅披綠,喜氣紛冉。
將幽蘭小劄妥帖存放于黃楊木嵌螺鈿紋的多寶櫃裏,舒了一口氣,打算虔誠地沐浴焚香一番,再行翻閱。
淨房裏就有的,師暄妍不必找,正好也不人服侍,幹脆便自己步了淨室。
只是,才繞過那扇緙山水畫雲母屏風,耳中驀地落了淅瀝的水聲。
水聲清晰無比,如瀑布,如鳴泉,簌簌而來。
能在這邊沐浴的人,還用想是誰麽。
師暄妍沒料到太極宮事務不多,寧恪今日回得這般早,而已經邁了淨房,想著已經“名正言順”了,夫妻之間,這些事無須避忌,并未退,而是緩緩上了前。
淨房之的水汽氤氳迷離,年男子頎長的形,在水霧間,若若現。
比起平日裏所見的容裝工整的模樣,更是人了。
他站在浴桶當中,正彎下腰去,手將水桶之中滌過的巾取出。
水聲隆隆,沖擊著人的耳。
理勻亭,白皙,沖擊著人的視線。
赤也早已不是第一次見了,本該鎮定才對,可師暄妍覺得自己不管看多次,都把持不了一點。
秀靨一瞬沁出了盈盈意,似六月枝頭初的桃。
他將沾了水的巾蓋住肩側,正拭著,似乎正思忖別事,并未留意到有人來。
浴桶的高度,剛剛好,蓋住了太子殿下一半的線,剩一半在外邊。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湊近看,清榮峻茂,良多趣味。
師暄妍的指尖停在屏風上,不留神間,幾乎要摳壞了緙上巧伶俐的紅足春鶯。
可縱是再賞心悅目,師暄妍也不會忘,昨夜裏,是如何被“第五十二”折磨得死去活來的。
理智占據了上風,緩緩靠前,又走了幾步。
水聲喧嘩。
他仿佛出著神,心不在焉地拭著。
近在咫尺了,師暄妍的步子驀然間停頓,不再往前。
視線撥開朦朧的水汽,凝定在男人的後背上。
左側,肩胛骨,有一道利刃留下的的穿傷,合的針線已經拆掉,可皮的愈合,卻以目心驚的狀,留下了一道半指長的瘡疤。
當時不知那利刃究竟紮了多深,竟留下了這麽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如焚琴煮鶴,生生地割裂了那片本該玉璧無暇的皮。
看傷勢痕跡,應當是在漢王攻城時留下的。
師暄妍不知,他親自帶著守軍與叛軍廝殺,還了傷。
這些時日以來,他竟從未提過。
不出聲,指尖擡高,探水霧中,一寸寸向他的後背皮近。
直至指腹靠向他的傷痕旁側的皮。
之際,男人倏地一震,倉促地退開,于水中轉過了。
師暄妍也跟著了驚,手指仍停在半空中。
寧煙嶼見是自己的太子妃,方松了氣,嗓音低幽地道:“師般般,你何時學會了‘踏雪無痕’了?”
師暄妍皺眉,腦中滿是他背後的傷勢:“是你想事太出神了。”
說完,咬牙道:“你轉過,給我看看。”
寧煙嶼知道要看什麽,只是視線下垂,將自己從上到下掃了一眼,輕笑,妄圖敷衍過去:“是正面不好看?”
師暄妍臉頰更紅了,但仍然固執:“寧煙嶼,我不是同你商量的。你轉過去,給我看看你背部的傷。”
這回他收斂了笑容,面對太子妃的指令,只得乖乖地將轉過去。
太子殿下的這,原本皎月無暇,這道傷口卻看得甚為猙獰,已經過了這麽久,仍然瞧著可怖,可知當初傷時有多嚴重。
那夜持劍護衛著行轅時,他聽到叛軍可能對行轅不利,竟然毫都不顧上的傷,疾馳來援。
後來更是不一點兒風聲,寧可背地裏一個人忍痛,也不肯教知曉半分。
師暄妍不自地將手靠向水中男人的,在他的肩後。
“怎麽弄的?”
語氣有多不好,自己知道。
寧煙嶼道:“無妨,已經是舊傷了,早已愈合。”
師暄妍眼中熱意蔓延:“你不是喜歡用苦計騙我嗎?這次明明傷得這麽重,怎麽反而藏起來?這一點都不像你。”
他想了想,無可奈何回:“從前是心裏不安,可你給了我心安之後,我怎麽會一次次讓你擔憂,師般般,讓人擔憂的男人太過無用,孤不想做。”
他說得頭頭是道。
可師暄妍還是知道了,知道了,就克制不住心疼。
“你別逞強。”
隔了浴桶的壁,支起上,輕輕地靠過去。
自後,張開雙臂,環抱住了他的窄腰。
的,溫熱,真實。
除去衫的太子殿下,依然散發著人的蘭息。
師暄妍吸了吸鼻子:“你一個人上藥定是不便,我來。”
寧煙嶼背對著,看不見後的景,只是聽到的聲音,向上揚:“師般般,你不會哭了吧?”
卻不逞強:“是的。”
寧煙嶼含笑道:“我最怕人哭,你別,我自己能上藥,我上給你看。”
不,也不放手。
他無可奈何,嘆道:“當真已經好了,一點皮外傷而已,一場戰爭總能付出犧牲,孤只是後背創,但漢王的兩個兒子都死于孤手中,很劃算。”
師暄妍不覺得劃算,從來不會用心之人去稱量什麽,自私地覺得,漢王的兩個兒子,比不上寧恪的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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