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的確沒有以前那麼瘦了，以前的薄得像紙，瘦得像是沒有好好吃過飯。又開始有笑容，在跟對面的小姑娘說話時，眼睛微微彎著，依然溫又漂亮。

於是店裡人來人往的嘈雜也聽不見了，在空氣里的熱氣也覺不到了，霧氣像蒸騰，他連一次眨眼都不肯放過的，盯著那個纖瘦的影，好怕再眨一次眼，又是一場讓他醒來到落空的夢。

可是就坐在那裡，微微彎著溫的眼睛在笑，比夢更像一場夢。

直到菸灰跌落，燙到了他的手背，刺痛才讓他回神。

那一刻他才清醒過來，收回了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搖的視線，做的有關林薏的最後一件事，也不過是去後廚囑咐一聲放點辣椒。

他記得那年元旦節陪在文和街，從帝都來，吃不慣南苔的辣，稍微多放一點辣椒都會讓辣得滿臉通紅。

他也只做了這麼一件事，沒打算跟重逢。那個時候，他仍然清醒，儘管他的心跳早就已經難以抑制。

而後他出了店，沒有再回能夠見到的二樓。

外面的冬夜很冷，年關的文和街到都是喜氣洋洋，大紅燈籠掛了滿城，仿佛是一路要通往花好月圓的天燈，可是天燈大亮，寒風卻讓人分外清醒。

南苔的冬天遠沒有帝都那麼冷，但是空氣里凝結的冷仍然凍得臉頰手掌都冰涼，他沒有回去，就這樣沿著文和街一個人慢慢地走，慢慢地走。

從街頭走到街尾，走回十六歲的過去，又走回現在的寒冷。

走到那一條街的人都逐漸清冷稀，走到夜又逐漸回到寂靜，走到萬籟俱寂，走到人人涌都散了，他沒有機會再後悔回頭。

可是第二天一早，一夜難眠，他昏沉頭疼著醒來，但也再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會讓人鈍痛得愈發清醒，腦海里會設想無數遍如果昨晚去見會怎麼樣，掙扎和清醒，讓人越來越不過氣。

想見，很想見。

一見到，克制抑的理智就會灰飛煙滅，這幾年想過的無數次釋懷都在瞬間消亡，只剩下衝和本能。

他要耗盡力氣，才能讓自己冷靜。

他也是真的睡不著了，他又去了店裡。

太早了，還沒到營業時間，店裡冷清得完全沒有了昨晚的煙火氣，他在這樣的冷清里，又回到了二樓，站在了與昨晚同樣的位置上，著一樓已經空的座位。

腦海里又是昨晚見到的畫面。

還有那一刻的自己，沸騰難耐的，他聽不到人聲鼎沸的嘈雜，隔得那麼遠，沒有人知道他站在這裡盯著那個已經很久沒見的影，那個即使在夢裡朝思暮想也逐漸模糊遙遠的影，也沒有人聽得到他震耳聾的心跳，差一點，就要向走去。

那一幕，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就這樣站在二樓同樣的位置，著空空的座位，將昨晚的那一幕，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到心花開到荼蘼，想到讓自己冷卻清醒。

外面在下雨。

冰冷的冬雨讓溫度降低，在冷清的早晨里，冬雨淅淅瀝瀝落地的聲音泛著寒意，在店裡也聽得一清二楚，連空氣都泛著一層讓人清醒的冷，冷得像是墜落在里，渾都在一寸寸冷到刺痛。

最早來接班的店員還沒睡清醒，在這樣冰冷的冬日起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店員睡眼惺忪進來，沒料到看見周嘉也，嚇一跳，跟他打了聲招呼，而後就去開了窗氣。

也是在那時，周嘉也看見了門外站著個人。

角度偏斜，只能看到半個不明朗的廓，可他一眼就看到了，同時，也聽到自己好不容易快要冷卻的心跳再次震耳聾。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像是散落滿地的碎珠，命運的線被斬，所以落了滿地。

垂落的簾幕仍然擋在他的面前，他看得見外面的一切，但是沒有人看得見他在那裡。

他盯著那一角偏斜里窺見的影。

開口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繃到不像自己。

「陳曉，」他店員的名字，「你去門外看看，那裡站的人，是不是昨晚坐八號桌那個。」

陳曉想了一會兒，「就是你說放點辣那桌？」

「嗯。」

陳曉推開了門，沒想到門口還真的蹲了個人，而且還提著行李箱。

撓了撓頭，幹這一行的人多多都有點認臉的本事，更何況昨晚周嘉也特意囑咐這桌的鍋底放點辣，一般這樣的是客，所以有點印象，下意識就說：「咦，居然真的是你。」

說著，繼續用力把鎖著的大門拉開。

幫忙把林薏的行李箱拉進來，放下時朝後廚看了一眼，「怎麼這麼早啊，我們的人都才剛醒呢，小姐姐一大早就想吃火鍋嗎？」

陳曉給倒了一杯熱茶，等點完菜和湯底，進了後廚，遞給周嘉也，笑嘻嘻地說：「別人都沒起，只能麻煩你了，我馬上催趙哥過來，肯定是天氣太冷睡過頭了，誰想到今天這麼大早就有人來吃飯，稀奇。」

周嘉也接過單子的手停頓了片刻，倒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鍋底依然下意識放了點辣椒。

陳曉出去時，他也隨著向了大堂里安靜溫的影。

下著冬雨的火鍋店裡太靜，靜到能聽到文和街冰冷墜落的冬雨，砸在地面，像命運的線猝然斷開，珠串散落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