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 如何……也要替尋回來——
……
梁昀乘著一片黛黑的天空,回到公府。
饒是時辰不早,他剛踏下馬車, 便見到老夫人院裡的奴婢們幾乎排了隊等候在門外。
見到梁昀下車,奴婢們紛紛上前請他過容壽堂去。
梁昀聲音很淡,聽不出旁的緒:“祖母還沒歇下?”
老夫人年紀大了,子並不好。尤其是這等雨連綿的天,往日這個時辰該是歇下了。
僕人卻回說:“老夫人未曾歇息,一直等著公爺回府。”
暮昏昏,梁昀一語不發,沉默著往容壽堂踏進去。
外頭半明半暗的天,將他形照的愈發晦暗不明,只見他那藏青道袍隨著走間袂飄飄,量直,鶴骨松姿。
梁昀甫一掀簾,坐在臨窗塌上的老夫人便是抬眼看過去。
梁昀還未請安叩禮,老夫人已經放下了手中琢磨一晚上的棋,迫不及待便去問他:“昨日你瞧見鎮國公家的孫了?那小丫頭名喚春華,人如其名,生的是面如滿月耀若春華。我昨日問幾句,都答的有條不紊,聽聞十二三歲便隨著鎮國公夫人邊協理府務,瞧著便是個福壽康寧的。今年只十七歲,屬牛,家裡疼著寵著不捨得早嫁,這才拖到如今。我看配你已是老夫妻了。你意下如何?”
果不其然,老夫人又是舊事重提。
梁昀挲著扳指,面未改,卻是不接正岔。
“祖母,你知曉孫兒從來不留意這些事。”
知曉他素來恪守規矩,宴會席上面對眷都是面不斜視,如何會注意什麼鎮國公府的孫?
老夫人聽他又是這副態度,便覺得口氣悶,面登時拉了下來:“你時那般懂事知禮,小小年紀都知曉萬事以國公府為重,問你喜歡哪個娘子,要哪個娘子做你未來妻子,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一切由著祖母選,你那時都知曉的道理。如今呢?如今祖母便是幫你定下鎮國公家的姑娘了!”
“祖母,不可。”梁昀平靜的聲線恍惚間抬高了幾分。
老夫人見他這般冥頑不化,氣得罵他:“為何大了你反倒不如時明理了?忤逆長輩來了?”
梁昀垂下烏黑的眼睫,神容冷漠到有幾分寡:“您一直知曉的,我曾經起過誓。”
“我一日不替父親報仇雪恨,一日心中難安。我答應過父親,不奪回河失地誓不家。”
回憶起當年,梁昀幾乎克制著最後一理智。
當年那場戰爭死傷數萬,滿目山海,究竟是何等慘烈。
老夫人這些年也不準下人們提起往事,便是怕這個孫子心魔又生。
可如今,老夫人急之下無法自欺欺人下去。
鬢角銀微,毫無避諱提起當年事:“你簡直是剜我的心……你父親沒了你弟弟也沒了!如今你還不肯婚不願留下子嗣,是想將祖宗基業都拱手讓出去不!想要我去後也無面對梁家列祖列宗不?”
“二弟與四弟亦能延續梁氏脈。”梁昀閉了閉眼睛,面容忍。
老夫人一聽他這話,若非多年教養使然沒法子如尋常人家老婦,只恨不能當場捶頓足,拿著手中拐杖去砸這個不肖子孫。
嘆道:“我真是後悔,當年霞月那丫頭來退婚,我竟是應允了,我真是後悔!早知如此,當年我管你什麼守孝不守孝,綁也要把你綁了與婚才是!”
霞月便是瑯琊王郡主的閨名,亦是同梁昀曾有過婚約的前未婚妻。
當年梁昀同霞月這一對自便有婚約的表姐弟最後分道揚鑣,其中錯綜複雜。
老夫人最恨的便是當年不該一時間心,又加之梁昀重病臥床,這才同意了兩府退婚提議。
若是當年狠狠心,趁著梁昀病重沒法子拒絕,這二人了婚綁房——事後依著梁昀的品行,如何不願只怕也是著鼻子認下了。
悔啊……
月霞那丫頭轉頭嫁給了旁的世族子弟,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如今都三個娃娃了。
若這三個娃娃都姓梁該有多好。
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我早就是老眼昏花,連記也大大不如從前。壽命焉能有幾年了?若是冀兒沒死,我也不會如此迫你,我知曉這些年你的不容易。可是如今冀兒也沒了……你當真要如此狠心?祖母死也不能瞑目不?”老夫人見說的無用,便開始說著話。
知曉這個孫兒最是重重義。
果不其然,聽這般說完,梁昀眼中閃過愧疚與痛苦。
可也僅僅只是一瞬,他眉目擰,堅定拒絕。
“祖母要我做什麼,孫兒或都可一試,只唯獨娶妻這一條。”
老夫人氣得額角突突的跳,罵道:“你是個有骨氣的,可你也要有良知!你問一句你自己,可能對得起你上的責任?你是長子,你這一脈香火如今更就只余你一人,你若是沒留個後……你當真對的起你弟弟?可憐的冀兒才不滿二十,第一回上戰場怎得就有去無回?你對得起你弟婦麼……”
“你瞧瞧可憐的樣子,若非你如今與你弟弟合該是神仙眷。我只怕已經有了重孫兒!我有了重孫兒,你以為我還會管你一句?”
“你總要為了旁人想想,你要你弟弟過繼那些不知彎了幾道的脈?日後能有幾分親?你若是真不想婚,祖母也不會攔著你你毀了誓言……”
今日是打定主意,要以己來迫梁昀。
“你總要給梁家留下脈,過繼一個給你弟弟,也好你母親與阮氏日後有靠!”
“否則,祖母是死不瞑目。”
……
……
越是想忘的,越是忘不去。
梁昀這些年每每午夜夢回時,總能回到當年,回到當年無邊無際的山海。
十七歲意氣風發的麒麟將,一銀流雲盔甲,不拘兵常,鋒芒所向,一騎當前,幾度兵外邦。
可一切勝績戛然而止在梁昀的十九歲。
十九歲的梁元衡意氣風發的出征,領三萬兵馬支援其父,不出半月卻是狼狽的全軍覆沒,他在地上爬啊爬……
從一面目全非的骸中,努力翻找辨認著父親的骨。
他終於,抱著父親的頭顱,爬出一道道數不清的牆。
當年那個十二州最意氣風發的年將軍,一夕間了世人恥笑的廢人。
他再不能帶兵。
梁昀無數次的自暴自棄,甚至無數次想要放棄朝著父親發下的誓言。
後來,他終於走了出來。
他期盼著弟弟能代替他接過河東的擔子,他將萬千心都投注往梁冀上。
長兄如父,他投注在梁冀上許多許多心,教導他文墨武學。
可惜……梁冀第一戰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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