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096 病了

謝珩不在也好, 省的穆婉尷尬。

潘娘子帶著手鐐腳銬進來，一臉的呆滯茫然，直到目落在穆婉上, 才慢慢有了，了, 低聲開口, “姑娘怎麽樣了？”

穆婉靠在迎枕上笑道，“沒傷到要害, 養養就好了。”

潘娘子哽咽道，“對不起……”

穆婉雲苓給搬了凳子, “潘姐姐沒有對不起我。”

了傷口，笑道, “我得謝你，這麽多年, 每每想起當年的莽撞, 心中一直難安, 你這一箭倒我舒坦許多。”

“姑娘良善寬我。”潘娘子苦笑，“可我這樣與劉臭蟲、劉百善之流又有何區別？”

穆婉道，“還是有的吧, 我欠你們的，但馮縣令沒有欠他們的。”

潘娘子微, 半晌道，“但他也欠了很多人，他是不是也很難安……”

穆婉想了想, 問道，“潘娘子聽說過腹石之癥嗎？”

潘娘子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說這個，還是點了點頭, “在閔州時曾見過，患者不能吃喝卻肚大如鼓，則半月，多則一年半載人便沒了，去世時消瘦如柴。”

穆婉點點頭，腸癌確實是這樣，“潘姐姐可知道這種病要如何治療？”

潘娘子道，“藥石無醫。”

穆婉噎了一下，“其實還是有的。”

潘娘子驚訝，小六也看過來，穆婉解釋道，“我外家是杏林世家，所以聽過一些傳奇。”

小六立刻來了興趣，“如何救治？”

穆婉道，“開腹取石即可。”頓了下，說的稍微詳細了些，“到腹石的位置，用刀劃開腹部，將腸子堵塞的地方切下，最後腸子連接合，肚子同樣……”

小六聽得齜牙咧，穆婉笑道，“當然，聽起來簡單，但實際作講究很多，而且這樣的刳割，便是知做法，非有大勇的大夫不敢輕試。”

潘娘子也咬著，“有幾把握能治好？”

穆婉道，“不到二。”

小六道，“反正是必死無疑的病，就算有一的機會也要冒險一試。”

穆婉反問，“誰來冒這個險？”

小六一愣，不解道，“自然是病人。”

穆婉搖了搖頭，“病人不一定願意冒險，若不治療，他也許還能活個一年半載，甚至遇到個好大夫幾年也可能，但若治療，八可能當場去世。”

潘娘子道，“所以最難的是大夫……治好了，是神醫；而治不好，說不得被罵做殺人兇手，畢竟此聞所未聞。”

穆婉點點頭，“還是潘姐姐見多識廣。”又補充道，“即便不被人罵，他自己確實也是治死了一個人，心裏定然不好。”

“所以，大夫不治才是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的做法，畢竟這本是絕癥，治不好也沒有人怪他。”

小六沉默。

穆婉看著潘娘子，“但你覺得保全自己的大夫，和冒險救治病人的大夫，誰對誰錯？”

潘娘子明白了的意思，陡然紅了眼眶。

穆婉道，“如今的大郢就像是一個腹石的患者，頭腳四肢似乎都沒事，但裏早已開始腐爛，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要治好它，就必須有大夫冒險將腐壞的割掉。”

“其實有很多人都知道它病了，”穆婉自嘲一笑，“但大部分人像我一樣選擇逃避。”

“可是馮大人拿起了刀。”

認真的看著潘娘子，“這樣的救治，就算功，也會傷到康健的部位，比如肚子、髒……更遑論失敗後患者的死亡。”

“試問，有多人敢冒這樣的風險呢？”

“但馮大人做了，即使拼上命，被萬人唾罵，他依舊想救大郢，救大郢的百姓！”

潘娘子忽然淚流滿面。

穆婉繼續道，“潘姐姐昨天說的一句話我不贊同，您說馮大人為了救劉臭蟲和劉百善這樣的畜生不值得。”

“但是其實馮大人救的，從來不是他們，而是大郢百姓，只不過他們恰好是百姓中的一個而已，說他們的值不值實在是辱沒大人了。”

“我相信，重來一次，馮大人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而被他救過的百姓，一定會銘記他。”

潘娘子失聲痛哭，“謝姑娘，多謝你，多謝你……”

穆婉道，“該我們謝他，我們做不到又不敢做的事，他從未猶豫。”

小六定定的看著穆婉，也紅了眼眶，下意識向門口。

潘娘子哭了一會兒，接過雲苓遞的帕子，平複了緒，“謝姑娘想知道什麽？”

穆婉問道，“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魔方會在馮大人手中，前朝寶庫的傳言因何而來？”

潘娘子道，“我聽馮大哥說，這魔方是他從耘孟回瓊州途中，與他同行的富商與他投緣，送與他的。”

穆婉皺眉，“耘孟？”

小六解釋，“嵐城下面的一個小縣城，馮大人翰林院之後外放的第一個地方。”

潘娘子道，“對，六年前朱友德以鎮活祭惡俗為由殺害上柳村村人的時候，馮大哥就在耘孟做知縣。”

“朱友德敢殺人滅口，自然做了完全的準備，馮大哥遠在耘孟，本不知道老柳村之事，”難過道，“甚至沒有給母親和祖父母守孝。”

“後來我帶著我兒冒死逃出，在百花樓安頓下來，風聲過去後，才給他寫信說明了況。”

“但他為朝廷命不能擅自離開耘孟縣，若要上報丁憂，豈不是告訴朱友德他已經知道了一切？以朱友德的狠辣，怕他也會有危險，更遑論搜集證據。”

“所以為了不打草驚蛇，他耐著子在耘孟做完了三年縣令，才想法子調到安縣來。”

穆婉道，“然後你也跟著從閔州來到了安縣，一起調查當年的事。”

潘娘子點點頭，“他好歹是，然後我又用這幾年攢的錢給我贖了……”說到這裏，淚水又湧上眼眶，“本來他說好了今年五月來跟我提親，如果沒有那場旱災，我們已經婚了……”

衆人沉默。

穆婉卻想起老捕快說的，曾不施脂，著清爽的經營著一個小食肆，也許滿心喜悅的等待著做心之人的新娘。可是馮耀宗死後，又為了給他報仇，生生把自己變了一個水揚花的子……

又過了好一會兒，潘娘子了眼淚，深吸幾口氣，繼續道，“這魔方就是他從耘孟回程時，同行的富商拿出來把玩，他看到了 ，那富商見他興趣，就送與了他。”

“富商不認得是什麽東西，但馮大哥認得。”

穆婉點點頭，“他是見過。”

“八年前，也就是送麥種的第一年，我去老柳村看麥子的生長況，那時他正好從翰林院回鄉探親，也在老柳村，”隨著回憶，青年的音容笑貌浮現在眼前，恍若昨日，“那時他心中滿是迷茫，但又無訴說。”

穆婉笑道，“畢竟對于老柳村的人來說，能年紀輕輕中進士已經足夠宗耀祖，若再說做的苦悶，怕會被罵。”

潘娘子也忍不住笑了笑。

穆婉回憶，“他一路溜達到林坡的茅草屋，我就在那兒玩兒魔方，他大概覺得我年紀小，又是陌生人，便打開了話匣子。”

“我那時躊躇滿志，想著不久之後，我們大郢至二分之一的地方種上畝産五百的麥子，很快大郢的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赤翎再不敢犯我大郢邊境。”穆婉搖頭笑道，“便豪言壯語的將之前聽過的聖賢之言說與他聽。”

穆婉仍然記得溫潤卻赤誠的青年目陡然堅定又明亮，“你說的對，‘星火雖微，亦能燎野’，我一定要做個一心為民的好！”

穆婉笑道，“那時我亦被他染，心澎湃，兩人七八糟聊了許多，還教他玩我的魔方，他很聰明，學的很快，他就是那時候知道的魔方。”

潘娘子點點頭，“原來如此。”

“那富商給他魔方後，大概怕他覺得沒什麽價值，就說了這魔方的傳說，說是集齊四枚，可以打開一座寶庫，裏面有吃不完的糧食和無人敢犯的利。”

“對方顯然是當玩笑講，但馮大哥卻想到了你給我們麥種。”

“這世上哪兒有畝産五百斤的麥種，只有你能輕輕松松拿出來，而魔方又恰好是你的，所以我們猜測，你給了我們兩年麥種，又放任不管任由朱友德屠村，就是想趁機毀掉大郢，複辟前朝。 ”

穆婉：……

了額頭，可怕，這邏輯竟然完全說的通！！

潘娘子道，“所以我們猜測，你丟了魔方定然要來尋，便以魔方為機關，引你前來報仇雪恨。”說到這裏，脊背塌下去，捂住臉道，“沒想到我們卻恨錯了人……”

穆婉道，“總歸你們做的一切也不是白費，我確實急需知道這魔方的來。”

“實不相瞞，四枚魔方的確是我之，後來悉數給了我母親，三年前我母親因嵐城之戰去世，魔方不翼而飛，我一直以為是別人看著稀奇留下了，卻不想前段時間以什麽前朝寶庫鑰匙的形式出現，尤其上面還有字。”

“我擔心我母親的去世另有，所以才匆匆找來。”

潘娘子聞言立刻道，“勞煩去思鄉客棧我房間床頭拿一個梅花紋的盒子，那是當時裝魔方的匣子。”

小六立刻安排人去，沒一會兒東西帶來，穆婉一眼認出正是娘的首飾盒子。

潘娘子道，“魔方已經被那些江湖人搶走了，只剩這盒子。”

“多謝！”拿起來仔細查看，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線索，就聽潘娘子道，“對了，當時盒子裏還有一塊兒明黃的襯布，那布料看著很不一般，我們從未見過，所以我們才更加斷定你們是前朝皇族。”

穆婉：……

怎麽還有這麽有力的佐證呢？

一旁的小六：……

明黃的襯布，說的不會就是詔聖旨吧……

他忍不住開口，“那你那寶石簪子……”

潘娘子不說話了，冷聲道，“你們什麽時候收拾了朱友德那狗，我什麽時候告訴你們。”

小六立刻閉上，卻也不由看了穆婉一眼，一副心虛的模樣。

穆婉心中一，好像知道謝珩為什麽躲著了。

潘娘子也勸，“謝姑娘傷好之後，還是離這狗遠遠的吧，他將您關在這兒，還不知道圖什麽呢？”一邊說，一邊看著穆婉手中的匣子。

就差說謝珩是打穆婉魔方的主意了。

說完還狠狠地剜了小六一眼。

小六：……

穆婉忽然輕笑一聲，“其實剛剛腹石之癥的治療我還沒講完。”

兩人都是一愣，不明白為什麽又說起這個。

穆婉卻自顧自的講起來，“開腹取出病竈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需要消滅裏的……”想了個比較容易理解的詞，“毒素。”

“這些毒素沿著裏的游走，在腸子裏落地生便是腹石，在肺部就是肺石，如果不清理幹淨，很快就會再複發，甚至轉移至全，到那時刳割也不管用了。”

小六皺眉，“那怎麽辦？”

穆婉道，“用毒藥。”

潘娘子和小六同時震驚，“毒藥？”

穆婉點點頭，“毒素自然要毒藥來滅，以毒攻毒。”

“當然，毒藥在攻擊毒素的同時也在侵害，病人會變得非常虛弱，疼痛、反胃、無力、發……”

“可這毒藥又確實是在救人的命。”

穆婉道，“其實很多人都關心著大郢的這場大病，有馮大人這樣堅定無畏的義士，也有以局，不惜自污己，為這天下殫竭慮的英雄。”

看向門口，對上一雙深邃的眸，“他們無人理解，踽踽獨行，更苦，更難。”

謝珩看著，頭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