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若無意外，已要演變為兩派長者間的意氣之爭。」

崔鉅語氣平淡道。

「意氣之爭？」

杜瞻並不落座，臉上神若有所思，言道：「崔師兄，如今葛陸境況不妙，班肅勢單力薄，只怕連北屏山都難守住了，我等是否要前去馳援？」

「馳援是自然，但不是現在。」

崔鉅看向杜瞻，臉上難得出一笑意來：

「杜師弟，起初扶植班肅不過是我一點私心，那無論敗，自也同宗門扯不上什麼干係，不過自玉宸知曉此事，陳珩又命領了符檄后，那便再也不同了。

我想陳珩肯來葛陸，定是因玉宸給出的賞格不小，連他這等人都難免心，而如今此事傳出，宗門自也會有應對之法。」

崔鉅眼神深深：

「畢竟真武和玉宸間早就暗藏著一番不睦，且那位治世尊者，更是對玉宸抱有見……

馳援自然是要做，不過既是有順手賺上些宗門功勛，又何樂而不為呢？且等等罷。」

崔鉅一句說完，杜瞻眸閃爍，也似明白了什麼，抱拳行了一禮，便回到坐席。

有幾人雖還再問，但崔鉅已是淡淡一拍掌，便有百餘天人樂師上得殿，但聞雅樂之聲，洋洋盈耳，鏗鏘頓挫，無不中聽。

這些天人樂師本是梵部的貴種，當初真武山出兵梵天時，雖被八派六宗所阻，未能將這方天宇收囊中，但一番擄掠下來，真武山也是得了不好，這些天人貴種便是其一。

而此刻見崔鉅懶得多言的模樣，那幾人只得按下心思，紛紛斟酒舉樽，觀賞起了舞樂。

這一番飲宴直持續了兩天之久，在崔鉅難得相勸之下，連韓印覺臉上也是不由添出了幾分醉意。

而直至月到中天時，忽有一道金破開夜幕，在雲中撕開了個口子，直奔此而來！

崔鉅起接過，金中的正是一封符書，他掃了幾眼，便將此書乾脆遞給杜瞻。

「此番去葛陸撥反治，若能功，不僅可得一爐泰華罡氣，還更有百斤上等的山澤鐵賜下？門中這是好大的手筆呵！」

杜瞻不敢怠慢，連忙雙手接過。

可看完之後，饒是他心中早有準備，卻還被門中給出的賞格之給嚇了一跳。

在罡煞武道的修行之中，「凝煞」、「煉罡」近乎是最要的兩個步驟，輕忽不得，唯有在這兩境築實基，才方有資格在接下來的修行中去熔鑄武道烘爐、打造無金。

而泰華罡煞位格雖不屬最上乘，但它在一百零八種天罡氣中也是位列上品，更何況門中要賜下的可不是一道、兩道，乃是整整一爐！

崔鉅等人雖已就了武道烘爐，用不上此，但這等天地奇珍，不論是拿去賣出，或用來作人，都是個極好選擇。

至於那山澤鐵，更是一類難得寶材，極是罕見，真武山不大神通，在修行時候，便是需此為引。

而百斤山澤鐵，已是足夠讓宗門的那些德高長老都為之心了！

「師兄果真法眼如炬！」

杜瞻嘆了一聲，將手中符書小心傳下去，不多時候，殿中氣氛便更熱鬧起來，人人都是神振。

「宗門既置下如此賞格，我此刻倒有些好奇了，玉宸那的賞格又是如何？」

崔鉅在笑了一聲后，就站起來。

他雙目神湛湛，鋒芒畢，如同一柄出鞘的天刀，緩緩掃過場中眾人：

「爾等傳我號令，速去調集二十大羽武士、四萬甲辰道兵，全力籌集丹藥陣，且將我庫中的那兩口神兵拿去，以此為禮，恭請段圭、金宗純兩位長老主持中軍，陳崖師弟親自押后。

我自領一部大羽武士充為先鋒，擇日起行，兵發葛陸！」

話音一落，杜瞻等皆是凜然起，高聲應下，聲音隆隆回於大殿之中，震得久久不散。

「……」

韓印覺看著這一幕，把手中摺扇微微一搖，眸一閃，若有所思。

而數個時辰后。

就在崔鉅麾下眾修興沖沖領命，紛紛為此奔走之際，韓印覺不不慢卻是回到客舍。

他對著侍奉子吩咐一句，便有幾人躬領命，向外行走，同時庭中也是被下人連忙擺上一桌宴席。

在默坐了半日功夫后，韓印覺抬頭看去，只見一道湛湛清自遠空橫空飛來，恍如皎星破夜，放大明。

中有聲音悠悠道：

「怎麼，以婚約拉攏崔鉅之事做不了，想要我從旁施以援手？韓兄，你莫忘了，對於這真武山而言，我同你一般，也僅是個外客，更何況我與崔鉅也不過尋常而已。

你若是因此事來找我，那便的確有些病急投醫了。」

這話中帶著幾調侃意味，韓印覺聞言倒也不惱，只付之一笑：

「外客？兄長都能進真武山的蛇大窟中修行了，這可是多真武山弟子都無緣涉足的重地，如此也能算外客？」

不待那人回應，韓印覺擺手道：

「我今來尋你，是因方才在崔鉅，聽得了一個訊息，我猜你應當會興趣的。」

「哦？那我倒要洗耳恭聽了。」

「崔鉅在葛陸的圖謀被人毀去了大半，還連帶死了個真武山弟子，如今崔鉅檢點兵馬，正預備要親往葛陸平了。」

「就這？」

韓印覺意味深長一笑，道：

「可我若說毀了崔鉅布置那人份不凡，丹一品，是一方前古仙道大派的真傳，且那前古大派，還是玉宸呢？」

此話出口之後，四下空氣好似兀自凝住，變得粘稠如水銀。

在幾個呼吸后，才有聲音慢慢響起：

「你的意思，是一個八派六宗出的人，來到了近域？」

……

……

此時天際之上的那道清已是落下，隨著頭頂雲氣乍一破散，在中也是現出了一個道人形。

那道人是一個俊朗年的模樣，青冠白袍，大袖飄飄，兩肩之上氤氳升騰，一副仙風飄逸之貌，可是他又生有一對深邃豎瞳，顧盼間幽，人見之難忘。

「陸審我兄！」

韓印覺主迎上，含笑行了一禮：「韓某觀兄長神氣卓然，元更壯，想必是在蛇大窟獲益不吧？」

「大窟不愧為真武山重地，果真玄異莫名，窟中半年，我便已到了大彌天羅這門無上大神通的幾分門道。只可惜蛇大窟的妙難適用於仙道元神，我若真想修『上玄玉策』，苦頭還更在後……」

那被韓印覺喚作陸審的年道人揚眉一笑，自顧自走到桌前坐下，招呼一聲，舉杯便飲。

「好了，師弟不必多言。」

看韓印覺似還要再問，陸審微微擺手，開門見山道：

「說說罷，那個玉宸的真傳，他到底是何來頭？」

韓印覺見狀也不以為忤，只含笑坐下，將自己的所知一一詳盡道出，跟陸審說了個明明白白。

而等得韓印覺一席話說完。

陸審在片刻沉默后，搖一搖頭，忽一笑道：

「丹一品，倒是難得，八派六宗不愧為前古正統仙門，自門中這些弟子上，便可一窺他們的強盛無極了。

此人若不早夭，大家將來必是不得要同他打道！

而至於你，韓師弟，你的心思我倒也能猜得一二來……

貧道後的師門固然是與八派六宗存有不睦，可這並不意味著，貧道就要舍了在蛇大窟的修行機緣，萬里迢迢，和崔鉅一併去尋那個陳珩的麻煩。你也知蛇大窟是真武山重地，進不易，我若不好生在此修持，那才是辜負了師門長者的教導。」

韓印覺有些憾，問道：「可惜了，兄長真無意出手？」

陸審笑而不語。

韓印覺躬道：「既是如此，那還請師兄將金鼎借我一用，待得從葛陸功歸來后，金鼎小弟自當雙手奉上，還更有厚禮相謝！」

陸審一怔，他也不吝惜什麼，從袖中出一隻掌大小的金小鼎乾脆遞出。

見韓印覺鄭重其事收下后，陸審不開口，勸了一句：

「韓師弟，恕我直言，縱韓氏先前對崔鉅雖然不薄，可那些恩，倒也不足以崔鉅綁死韓氏船上，婚約之事，恐怕難。

再且以韓氏的偌大家業，應也不需對一個崔鉅就如此殷勤小心吧？」

「婚約之事，或許是難了，可崔鉅此人的我是知曉的，他絕不會負人。」

韓印覺將摺扇一搖，角溢出一冷笑來：

「兄長，你不知曉的，韓氏偌大家業，或許是並不需一個崔鉅，可我這一脈，卻急需這樣一位人！」

陸審聞言搖頭，韓印覺這番話倒也是真心實意。

但有些事真正做起來，又哪是他想得那麼容易？

所謂恩大仇，到時就怕韓印覺眼湊上相助，崔鉅也要撇開干係，不再多生事端了……

但陸審並沒有說出這話，韓印覺也不追問。

兩人默契沒有再言，只是舉杯對飲。

而就在真武山中崔鉅門下四奔走，暗流漸涌之際，羲平地葛陸，卻又是另一類境況。

戚方國。

一間清凈廬舍之中。

陳珩趺坐玉榻上，雙手微微按劍，周竅不時發出好似蟬鳴般的窸窣聲，心跳有如銅鐘敲，震耳聾。

而方圓數十里的靈機涌不止，隨著他的呼吸，也在一彈一跳，好似起落，發出隆隆震響。

約莫過去一刻，玉榻上的陳珩忽而睜目，氣息一頓。

他仰起頭，雙目赫然是澄澈至極，尋不著半雜，一如琉璃。

再一張，一道燦燦劍氣須臾飛出。

劈碎屋頂，撕爛煙風，直往沉沉天幕衝去，徹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