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接風宴結束, 夜濃稠再化不開。

寒暄過後，各自離開。t

陳府門口歸于靜謐時，陳夕苑送顧紹卿到了小院門口。

“師父。”

“郡主。”

并肩而行的兩個人竟同時開了口, 下個瞬間, 他們向彼此，目含笑。

“師父有話對我說？”

顧紹卿點了點頭, “明兒長汀出了結果後, 我要出門幾天。”

這段時日，顧紹卿一直沒出任務, 陳夕苑都快要忘記了他以前的生活狀態了。不著家是常態, 危險, 時不時會沾。

的緒因擔心而低落, 眼可見。

顧紹卿的心得一塌糊塗, 他抑不住地想出聲安, 也這麽做了, “最多四日, 一定會回來陪你吃春日宴。”

“好。” 應完之後，覺得本不夠, 陳夕苑的右手從寬袖中探出, 微微擡起，“拉勾。”

顧紹卿：“......陳夕苑, 你幾歲了？”

陳夕苑：“這和幾歲有什麽關系？你既是篤定四日一定能安穩回來，拉不拉勾對你有什麽影響？不過是個形式。”

可對, 意義大不同。

會安心些不是嗎？

顧紹卿哪裏還舍得和拗，將自己的小拇指送至面前, 兩手指勾纏在一起，懸于半空輕晃了幾下。

“不要傷了, 否則我饒不了你。”

“到底誰是誰師父？”

“師父怎麽了？惹惱了本郡主，一樣手起刀落，半點面不會留。”

“嘖。”

胡地鬧了一通，顧紹卿問先前想說什麽。陳夕苑本來想和他說道過些時日便要返回帝都的事兒，但眼下他要出任務，怎能他分心思忖這事兒？

給他留個惦念，反而更好。

“一件重要的事兒，等你回來再和你說。”

顧紹卿定定地看了片刻，沒有發現一松口的跡象，“行。”

另一廂，白通隨著趙家人走了。

師恩如山，沒有趙老爺子，本不會有今日的白通。多年後他久違地踏足西地，怎麽都是要同老爺子聚聚的。

抵達趙家，夜已深。

師徒二人卻并未即刻安置，相偕去了趙老的書房。靜謐的空間裏，清簡的兩盞茶，師徒二人隔著書案面對面而坐。

“可是帝都有變？”

白通：“是。”

隨後詳說，“陛下心裏的結似乎解了。五殿下這次來，是為了接小郡主回帝都的。”

“我想再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收到皇後娘娘出冷宮、大殿下隨著小郡主回帝都的旨意了。”

趙老是一點都不懷疑白通說的話，只是，“陛下為何忽然釋懷了？”

若傳言沒出錯，陛下在過去十年都沒踏冷宮一步，也不曾提及大殿下和明樂郡主。

看著冷酷又無。

白通笑了笑，“不聞不問，從來不代表不。”

“當年的事，若是放在其他的後妃和皇子上，早就誅盡了。”

“陛下的心從來都是偏的。”

或者更應該說，萬丈紅塵中的每一個人的心都是偏的，九五至尊也沒能為例外。但陛下和普羅大衆終歸是不同的，這天下是他的，當年一事怎麽定，不過是他一念之間。

“那太子之位？”

白通：“那便要看大殿下和皇後娘娘能讓陛下釋然到何種程度了。”

趙老爺子聽明白了，若全然釋然，大殿下可重回東宮，若無法，就徹底和帝位絕緣了。

“師父，將您和趙家卷奪嫡之爭，是徒兒不孝。但徒兒不得不，細觀帝王五子，唯大殿下有明君之相。”

“徒兒能走到今日，所願皆以實現，餘生，只想為這寒門貧民再鬥上一鬥。只是將您牽扯其中， 心中愧疚濃盛，夜夜被磨。”

趙老看著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如今卻不知道勝過他多的孩子，心房被複雜的緒充斥，但再紛繁都好，他能辨出裏面的欣與驕傲，

片刻後，他道，“白通，你走到今日還能保有初心，為師是欣又歡喜。”

“既是這般，師父就跟著你的腳步走，看看能不能再見證第二個傳奇。”

白通：“師父。”

一路走來，白通的心至堅，然而這一刻，他仍是被緒控住，眼底現出猩紅，“徒兒定不會您失的，亦會竭盡全力護您和趙家周全。”

“知道了。不談這事兒了，和師父說說帝都趣事吧。”

“行。”

翌日，天空灰霾還未散盡，當朝五殿下便闊步出了陳府。

“殿下。” 門口的侍衛恭敬地同他打招呼。

陳元祖：“顧家三郎可是住那兒？”

他的目朝向顧紹卿的小院落。此刻木門閉，沒有一點靜。

侍衛：“回殿下，是的。”

陳元祖：“去敲門，本殿有事兒找他。”

侍衛：“回殿下，三四更天就出門了，這幾日都是如此。”

陳元祖聽完訝異不已，“他這麽早出去做甚？到黑燈瞎火的。”

侍衛：“屬下不知。”

陳元祖意外撲了個空，但并未太過在意，他叮囑侍衛，“等他回來告訴他我尋他。”

“諾。”

稍晚，白通和監察員的黃大人彙合，相偕去往承前州府。彼時，已經有了灼意，所過之仿佛灑了碎金，折出的明炫、攝人心魄。

白通安坐于車，某一瞬，似憶及了過往曼妙春景，忽而手，卷起了一截車簾。頓時朝他而來，太過明亮了，他不瞇了瞇眸子。

坐在影下的黃大人看他這般，失笑道，“想念家鄉的春，想要照一照？不若我們下車步行？說不定，還能瞧見些奇人異士稀罕玩意兒。”

白通放下了車簾，“黃大人這個主意不錯，等這案子了結，我便邀黃大人一道走進這西地至深，帶您吶嘗遍西地食。”

“好極。”

說笑間，時流逝，馬車終抵州府衙。

州主段諾，尹杜兩位監州，還有西地監察院王敘大人已經在門口等了。昨兒夜宴已經見過一面，今日再見，虛禮皆省了去，直扣案件。

今晨先審溫家滅門一案，涉案相關人等已全部聚于衙了。

一行人闊步往裏時，白通叮囑段諾，“如何審，按段大人的來，本相有疑義，自會道明。”

段諾，“諾。”

進了大堂，段諾高坐審判臺後。

白相和黃大人坐與堂下，于審判臺左右，遙遙相。再往下，是監查院王大人還有州府的兩位監州。

“傳溫家滅門案的原告，被告以及相關證人。”

話落，衙役手中的長齊齊點地， 砰砰作響。

溫浩瀚踏著這著威的聲響再度進了承前州府的大堂，這一次他著了一白袍，無論是氣質還是料，皆是潔淨如霜。經由此刻的他，已經可以窺見醫藥世家嫡子過去是怎麽樣的清雋高潔。

和他一齊進來的還有聶英傑和倪煥新，仇人見面，并沒有想象中的刀戈相向，視線短暫地及，便各自挪開。

人齊，段諾隨即開口，“倪煥新，你買兇殺害溫家滿門一事可屬實？”

倪煥新：“皆屬實。”

段諾又問他，“你是否還有事項要稟，要辯？

倪煥新：“沒了。”

此時此刻的倪煥新一心求死，甚至覺得他早些死了才好。他死了，妻兒便不用再遭罪了，也再也不會因倪家被迫散盡家財而愧疚了。

就在這時，白通的聲音忽然響起，“倪煥新，本有話問你。”

“你若能如實答我將功補過，我護你妻兒老父親下半世安穩。”

倪煥新那雙毫無生機的眸子忽然起了波瀾，“白相？”

在獄中，他聽衙役閑聊，溫家滅門一案會由白相親審。如今得見，一眼便認出他來。

白通：“是我。”

“倪煥新，現在已確定殺害溫家一門的兇手來自北疆異國，倪家的基在西地，你是如何請他們的？要知道，北疆兩國，無論是安槐還是龍元，都是極其自負且排外的。”

倪煥新幾度言又止。

白通：“倪煥新，這事兒可能牽扯到更多人的人命，你若肯道明，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種彌補，能讓自己的妻兒家人背負點因果便一些罷。”

白通很清楚，對一個一心求死的人而言，刑罰已經沒了任何效用。現在能攻破他心房的，只有他在意的人和事。

果不其然，他話落沒多時，倪煥新低緩地開了口，

“白相，這些兇手我并未花錢。”

“是我送給聶大人的那位異域姬一手辦的。我去安槐國時，見賣葬父，便贈了些銀子，并在料理好一切後將帶回到了甘棠州。”

“我當時便存了將引薦給聶大人的心思，一來可以讓t有個依靠；二來，能和聶大人拉近關系。”

“一切進展順利，那異域姬為了激我，說可以幫我做一件事。我當時就想到了安槐國權貴慣養死士，便隨口問了句，沒想到說，認識一些專門接殺人生意的閑散死士。”

白通問他，“何為閑散死士？”

倪煥新：“安槐國權貴挑選的死士，大都來自鬥場，後續配以層層考驗選拔，最後留下的，皆是高手中的高手。

在這個過程中，大量有天賦但又不夠拔尖的人被淘汰，他們沒有別的謀生能力，只能靠接任務為生。”

“一拍即合，十幾日後，我便聽到了溫家滅門的消息傳開。”

關鍵人已現。

白通當即向了聶英傑，“那異國子如今何在？”

聶英傑：“回白相的話，數日前，這子借口外出，之後就再沒回來了。”

“走後兩日，跟隨保護的兩個侍衛的在虎斑湖旁被發現，一刀斃命，唯一離奇，左耳都被割去。”

左耳？

案件迷霧再現，白通因思忖沉默了片刻，轉而對段諾說，“請段大人喚畫師，本需要那子的畫像。”

“諾！”

作畫期間，和聶英傑有關的指控和證據一樣一樣鋪呈開來。

白通：“聶英傑，樁樁件件，證據確鑿，你可還有要辯的。”

聶英傑勾了勾，有點兒輕視的意味，“沒了。”

此話方落定，他便慢步踱到白通的位置旁，面尋常，如過無人之地。

停駐，折腰，刻意低放了聲音，只有他和白通能聽到，“白相，聽說你想依法辦理此案？”

停頓的那個須臾，聶英傑低低地笑了聲，“法這玩意兒也就能治治愚民草芥了。”

“它辦不了我。”

“不如我們賭一局。你依法辦，看看我能不能在你離開西地之前毫發無傷地全而退？”

白通彎了彎，那種令聶英傑這樣的權貴世家不喜的輕佻不羈明晃晃傾瀉而出，“好啊，不如就拿命上桌賭吧？”

“國舅爺你敢不敢？”

聶英傑咬後槽牙，不屑冷嗤迸出，“敢吶，怎麽不敢？”

白通：“好極。”

“不過這些都是之後的事兒了。現在，我們先結結眼前的。”

聶英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白相想幹什麽？”

白通笑，邪氣和明朗在這一瞬間同時出現在他的上，毫無違和地織在一起，

“來人，甘棠州主聶英傑衆目睽睽之下對本相不敬，以下犯上。按照當朝律令，仗責。”

聶英傑聞言暴怒，“白通，你敢！”

白通等的就是這一刻，他笑著，“黃大人，您可聽到這聶州主是如何呵斥本相的？”

黃大人微微頷首。

心間同時暗忖，他們這位白相慣劍走偏鋒。

但又不得不說，涉及這些皇親國戚的事兒，循規蹈矩就注定憋屈。普通人尚且不願意經憋屈，已是萬萬人之上的白通又怎麽可能會忍？

這個晨早，案件還未結，顯赫的國舅爺就給白相打了一頓。

并且師出有名。

聶英傑上著疼，心間充斥恨意和屈辱，銀牙都險些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