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而上,一路所見尸橫遍野。
來時還壯懷激烈的校尉將領,此時已然了一冰涼的尸首。
都想親手殺圣鹿,好拜為征西將軍前往邊關為國效力。不曾想竟不聲不響地死在了上林苑中,連還手迎戰的機會都沒有。
伯嬴愀然停下了腳步,悲聲道,“阿姒,不是鹿者必死,今日獵手沒有一人能活著出去。”
姜姒默然無言。
又聽雜的馬蹄聲在附近響起,震得鳥驚散,有人高聲命道,“翻遍上林苑,一個也不留!”
其余人等高聲應和,繼而打馬四散開去。
姜姒與伯嬴躲進林中,眼見著伯嬴肩頭的傷口滲出了,不肯再讓他背負。避開人馬,相互攙扶著沿小路往外走去。
夜也不過才走了十幾里路,他們尋了一山,撿來干枝生起了火。伯嬴安頓好姜姒,又去周遭撿來獵手們捕獲的野味,總有幾只野可吃。
拿羽箭穿野架在火堆上烤,山里沒有人說話,只聽得見火星子噼里啪啦地響,先是燒出了焦糊味,很快便溢出香來。
姜姒偎在伯嬴懷里,悵然嘆道,“長安要變天了。”
伯嬴輕輕著的烏發,好一會兒沒有回話。
是了,長安又要變天了。
自昭平五年,長安被屠,改慶為乾。
十一年,永寧即位。
不出三年,長安傾覆,宣德稱尊。
不足一年,長安又破,昭武帝改乾為慶。
一年余,又要兵變了。
那生在長安的黔首百姓,當真是難啊。
他溫聲道,“阿姒,放心,我會護你到最后一刻。”
姜姒抱了他,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一大早來上林苑時那真是一副盛世景啊,到了夜里就已然如此凄涼。
待聞見烤有了焦糊味,伯嬴才陡然回神從架子上取下,抖了灰,撲打地干干凈凈,撕下一條烤得冒油的,又用樹葉包好了,這才遞給姜姒。
姜姒接來,走了許久的路人早就了。但滿腹心事,怎麼都吃不下去。
伯嬴勸道,“吃吧,總有辦法的。”
姜姒點頭應了,勉強吃下一條。一時間兩個人沒什麼話,吃完便一同去了溪邊梳洗。春日山間溪水微涼,抬頭看月滿如盤,一天的星斗,這山林苑飛禽走的嚎聲在寂靜的夜里越發能聽得分明清晰。
待夜再深了一些,伯嬴又往火堆里添了柴,抬頭見姜姒已摘下發簪,一頭青如瀑傾瀉,火映得那姣好的臉龐微微生紅。
他還在撥弄著火堆的手緩了下來,一時看的失了神。
他想不明白,這麼好的阿姒,怎就如此命途多舛?為奴為婢多年,翻做了公主才幾年呀,才一年多呀。
見他怔然失神,抬眸淺笑,“伯嬴,我要給你留個孩子。”
伯嬴心中一酸,“阿姒,我不要孩子。”
姜姒道,“你是伯家獨子,今歲才二十有九,怎能無后呀!”
他垂下眸去,“有你足矣。”
姜姒笑著搖頭。
起了走到伯嬴前跪坐下來,雙手捧住他的臉,認真凝他的眸子,聲說道,“若能活著,我便把他生下來。若不能活,就一起死。”
伯嬴心中生痛,他闔眸子,“阿姒,你的子傷了。”
昭武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小年,他把姜姒從那小鎮的城門外救回來,那時上發著高熱,人都凍僵了。他命人請了醫來看,原是懷有快兩個月孕,但那個孩子已經沒有了。
十六歲飲下避子湯,小產一次。
不足三月,于郡又小產一次。
十八歲生裴昭時難產,險些沒熬過來。
二十歲在西北又小產一次。
已經不能再生了,再生只會要了的命。
因而他不肯要生子。
但跪起來開始吻起了他,眸中清波流轉,輕聲說,“伯嬴,我要給你留下一個孩子。”
想起白日賀慕云的話,他問公主可準備好做一只籠中雀了?若賀慕云已然發了兵變,那的結局必不會好。若許之洐攻破了長安,的結局亦只會更壞罷了。
伯嬴多年守護陪伴,至今沒有子,應當給伯嬴留下脈。
用命來生。
若能活著,便陪這個孩子長大。若不能,倒也算解了。
柴火熊熊燒著,暮春的深夜乍暖還寒,但他們上火熱,并不覺得冷。
這一夜很快過去,待翌日天微亮,伯嬴依舊背著姜姒翻越山谷溪流,見了羽箭便撿起收好,甚至還在獵手上撿到一把長劍。
他笑道,“阿姒,有了兵,我們便能活著出去。”
姜姒著他的脊背,“有你在,就一定能活著出去。”
這短短的半生已然逃亡多次,一次比一次辛苦,但有伯嬴在,又有什麼好怕的?伯嬴不會丟下,也不會丟下伯嬴。
沒有什麼好怕的。
遇到野,他便殺野。遇到敵軍,他便殺敵軍。他能打來野味,亦能負前行。
他總將照顧得極好。
到了第三日,搜山的人早已撤走了,他們總算趁夜到大營,但大營之外披堅執銳,火把四起。
那些文武百俱被圍困在營帳之外,而天子龍帳則圍滿了重兵,凝神去,一個都不認得。
姜姒抓了伯嬴的胳臂,悄聲嘆道,“果然兵變了。”
原以為只是一次尋常的天家狩獵,卻不想竟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叛。趁上林苑圍獵伏殺百名年輕將領,又乘勢挾持天子,拘押百,慶朝權力的核心皆被監在此,可見幕后之人心積慮,手段老辣。
伯嬴低聲音道,“阿姒,藏好了,我去救駕。”
姜姒心中不安,拉伯嬴的手,“伯嬴......”
“我好好的,不要擔心。”
他沖一笑,轉趁著茫茫夜往大營潛去。營中火把通明,他躲開巡兵,正要往龍帳去,一把長刀自背后橫在了他的頸間。
他登時一凜。
刀刃鋒利,已經割破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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