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酒罐的時候臉煞白，就連方才那詭異的紅也不見了。

他那只完好的手撐在陶罐之上，陶罐也支撐著他的子。

那只十分悉的手青筋暴突，微微輕，但他依舊揚起頭來盯著姜姒。

他強撐的模樣全都落進的眼底，收起那略帶譏諷的笑，肅然他，“你就要輸了。”

他不肯服輸。

他又拎起那陶罐來。

陶罐已比方才輕了些許，但他拎起來的時候卻吃力許多。

“姜姒，再來！”

萬嬤嬤幾乎是含淚攔道，“公子不要再飲了，會出人命的！”

姜姒怔然相。

著他吃力地舉起酒罐往口中傾倒。

亦是捧起酒罐來仰頭飲了下去。

酒間，辛辣燒灼，并不好喝。

放下了酒罐去看那人，那人臉煞白，一條殷紅的柱順著角淌了下去，使他看起來格外駭人。

他全靠著那只完好的手臂與酒罐撐著自己。

他的指尖比方才得還要厲害。

但他強笑道，“姜姒，我許之洐永不認輸。”

姜姒眸中泛起水，肅然他，便見他的腔劇烈起伏，繼而全抑制不住地開始發抖。

遽然口中噴。

花濺了一臉。

“公子！”萬嬤嬤驚著慌忙去扶。

他口中尚還淌著，的指尖卻依舊要去拿那酒罐，他想笑卻笑不出來，只是大口地著氣，提醒著姜姒方才的賭局，他說，“若敢食言......如同此壺！”

他一向是個有的人。

他在掖廷了重刑都不肯向許鶴儀認輸，如今又怎會輕易向認輸？

他這個人，終究要死在這一不值錢的傲骨上。

對一個階下囚而言，最不值錢的便是傲骨。

傲骨只會令他死得更快罷了。

但敬重他這一打不斷的傲骨。

自己沒有這樣的傲骨，因而一次次委曲求全，一次次茍且安。

因而他的與傲骨使眸中聚淚，待眸中再盛不下了，便嘩得一下決堤淌了下去。

他尚未擎起酒罐來，姜姒那青蔥玉指便已覆住了他輕的手。

那人的翕著，“我輸了麼？”

他這一副病軀，贏了亦是勝之不武。

姜姒喃喃道，“你沒有輸。”

那人這才笑起來，“賭局......你可還認？”

姜姒著他滿口、下頜、襟上的漬怔然失神，“你沒有守過信，孤卻是個守信的人。”

那人高聲命道，“在場諸人，皆是見證！”

言罷再撐不住，擰了眉頭捂著腹部倒了下去。

酒罐亦“嘩啦”一聲砸了個碎。

***

待到酉時正，宋瑤急匆匆進了殿，“公主，您要找的人尋到了，就在殿外候著。”

姜姒兀自起了，“快請進殿！”

宋瑤應了，忙推開殿門請了那人進來。那人最初十分拘謹，小心地打量著四周，整個人十分憔悴，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那宮袍嶄新，必是帶到平宮前才換上的。

曾也是椒房殿掌事宮婢，近侍奉過中宮皇后的人，如今國破，卻也免不了落到今日的地步。

直到看見姜姒的臉，董鶯兒才一下子涌出淚來，巍巍地跪在地上，囁喏著卻不知該什麼。

宋瑤低聲提醒道，“這是長公主。”

董鶯兒含淚道，“長公主。”

姜姒忙將扶了起來抱在懷里，“鶯兒！”

董鶯兒哭得不能自抑，“伏娘娘薨了，奴婢一個人茍活到現在......”

姜姒輕輕拍著，“鶯兒不哭了，以后你就留在我邊罷。”

董鶯兒含淚便要叩拜，“拜謝公主。”

姜姒忙扶了一把，似從前拉著伏良人一般，拉著董鶯兒的手到了窗前榻上落座，“快來烤烤火，與我說說你和伏姐姐的事。”

提到伏良人，董鶯兒又落下淚來，“城破那晚，伏娘娘為免辱撞柱而亡，濺了奴婢一......奴婢想隨伏娘娘一起去了，但娘娘說，鶯兒啊，你活下去......”

姜姒悵然垂眸。

朝代更迭，又有多無辜的人牽連而死。

真似伯嬴說得一般，這連年戰禍，天下蒼生才是最苦的。

董鶯兒抹了淚，繼續道，“奴婢是乾朝罪人，當今陛下天恩浩，沒有賜死。與奴婢一起的前朝宮婢原先也有活下來的，大多在永巷勞役......如今也只剩了奴婢一人......”

永巷那地方，來來往往亦是好多人了。

姜姒記得建始十一年冬長安那一戰，蘇采姊妹因父輩參與燕王謀反獲罪，被罰至永巷勞役。后來，蘇采去了燕國，有了孩子。再后來做了皇后，孩子也做了太子。許之洐對蘇采厚待，莫不是因了的父輩是為他奔勞的功臣。

后來蘇嬋因蘇采的緣故從永巷，轉眼間卻又因平宮一案被拖回了永巷，盡閹人折辱而死。

后來，也被罰去了永巷浣，在永巷熬了五個月。

后來，伯嬴也跟去了永巷，在永巷陪了兩個月。

再后來，董鶯兒也去了永巷。

永巷關的都是罪人呀。

姜姒正兀自想著，又聽董鶯兒問起，“聽說城破那夜宣德帝沒有走，大約還在宮里，公主可知道......他還好嗎？”

姜姒點點頭，朝素屏后去，“去看看他罷。”

董鶯兒一怔，原來宣德帝就在平宮里。屈膝向姜姒施了禮，便愣怔怔地往素屏后走去。

那廂的舉，隔著素屏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依舊昏迷，董鶯兒行至矮榻旁緩緩跪了下來，兀自發了一會兒怔，隨即伏在榻上抑著聲音痛哭起來。

許之洐是乾朝君王，董鶯兒亦是乾朝子民。他從燕國起家，西伐平了長安，而燕國人董鶯兒亦隨伏良人一同了未央宮。

如今的未央宮已是慶朝的天子，是慶朝的君臣，是慶朝的子民。乾朝存活下來的民大概也只有許之洐與董鶯兒了。

那曾經的天子如今形銷骨立，孤零零地一個人臥在榻上昏迷不醒，額上有“囚”，腕上有傷，腳踝有鎖。

因而董鶯兒伏榻痛哭。

姜姒心中百味雜陳，原不是心如鐵的人，見了此狀便也潸然淚下。

也許早就想哭上一哭，但沒有理由去哭，便也不愿去哭。

如今，的故人在哭，便好似也可以因這位故人好好地哭上一哭。

有了這個由頭，別人便不會再說什麼了。

因而姜姒下淚來。

但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哭。

只是失神了好半晌，喃喃命道，“送他回去罷。”

而董鶯兒不知何時已經跪在了的面前，那憔悴的人滿臉是淚，嗚咽求道，“公主開恩，恩準鶯兒侍奉舊主罷！”

姜姒緩緩垂下眸來，著董鶯兒。

想，許之洐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不得離得遠遠的人，卻無論在什麼境地，總有人愿意為他進言，也總有人愿意為他奔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