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便是月老廟。
這里是燈市街的盡頭,廟前有一片不小的空地,空地后長著一株古樹,并不高,樹干卻很,要三個人合抱才能繞樹干一圈。一對一對的青年男在樹下你儂我儂,有些做著紅的相思墜,寫了對方的名字往樹上拋,有些則圍在月老廟前等著燒香還愿。樹下圍了一圈小攤子,都是些裝神弄鬼的老人家為姑娘們算姻緣的。
段云嶂來到樹下,往周圍徐徐環視了一圈,只見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極為陶醉的意,那樣投,那樣真實。他驀地長嘆了一口氣,寡人寡人,當真是孤家寡人啊。
這樣尋常人家的兒長,他從來不敢想,也沒有心思想。他每日每夜心中所想的,是如何讓災民吃上救濟糧,如何讓黃河今年不決堤,還有最重要的——如何才能扳倒威國公劉歇。
如此說來,皇帝這份工作,雖然錦玉食,卻也當真苦不堪言。
想到這里他微微一笑,知道如果這樣的心思教小黑胖知道了,一定會嘲笑他。小黑胖會說,尋常百姓家有青椒炒臘吃就已經很滿足了!
正當他魂游天外之時,一旁樹下最冷清的小攤后的小老頭兒出聲喚住了他:
“年人,上元節還孤一人,好不寂寞呀!”小老頭兒須發灰白,帶了個一個方方的高帽,仙風道骨。小攤旁邊掛了個布幡,上寫著:“懲前毖后”。
段云嶂看了一眼那布幡:“老人家,你知道‘懲前毖后’是什麼意思麼?”
小老頭兒深思地道:“總是好話。”
段云嶂忍俊不,倒也不去糾正他了。
小老頭兒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拿眼角的余高深莫測地瞟著段云嶂:“年人,可要算上一卦?”
段云嶂心知這老頭兒生意冷清腆著臉拉客,只道:“不必了。”
小老頭兒騰地站起來,一把抓住段云嶂一只手:“年人,算一卦吧,我老人家的卦,不準不要錢。”
隨行的侍見狀要上來把他開,段云嶂舉手喝止,想了想,道:“也好。老人家,那你就為我算上一卦吧。你算算,我現在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小老頭兒閉上眼睛,拈著胡須沉思了一會兒,口中嘰嘰咕咕念叨著什麼東西,半晌才睜開眼睛,篤定地道:“你在找人。”
段云嶂失笑,他方才東張西地找尋金等人和劉白玉的影,自然是在找人了。
“我在找誰?”
小老頭兒又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一下,然后言之鑿鑿地轉著食指:“命、定、佳、人。”
“哦?那麼如何才能找到我的命定佳人呢?”
小老頭兒像吃魚的貓兒一樣翹著胡須笑了:“來來來,年人,我來告訴你我祖傳的方。”
“祖傳方?”
小老頭兒神兮兮地點頭:“我這里有一首口訣,你站在這樹下,閉上眼睛將這口訣默念一遍,再轉上三圈,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的命定佳人。”
“是什麼樣的口訣?”段云嶂被他勾起了一興趣,干脆地放了一兩銀子在他面前。
見了銀子,小老頭兒的作當下提速,再不多言,拎起筆在紙上嘩嘩地寫了幾句,恭恭敬敬地給段云嶂,不忘補上一句:“此口訣有神靈庇佑,拿回家去在門上,還可保家宅安康。”
段云嶂險些跌倒。
他細細去看那紙上的字句,居然是一首知的《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簫聲,玉壺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
對著紙張,段云嶂發起呆來,小老頭兒了他一下:“還不去試試?”
段云嶂無語,于是默默地把紙張揣起來,站在樹下閉著眼睛轉起了圈兒,口中念念有詞。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犯傻。
轉了三圈,他忽然心里一跳。萬一他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這神老頭兒,這可怎生是好?
心里默默祈禱了一番,心道睜眼后第一個看到的是誰都好,千萬不要是這老頭兒,不然他只怕是要吐。
正凝神苦思,口中卻忽然被塞了個東西,了一下,口水直流。
段云嶂一愣,下意識地張開眼睛。
便見著一個穿藍碎花,扎兩把辮子的小黑胖口里叼著半顆糖葫蘆,邀功一樣看著他,眼珠明亮如一雙夜明珠,眼角彎彎像翹翹的月牙尖兒。黑紅的臉頰圓嘟嘟的,像是人去一樣。
段云嶂莫名地失了神。
小黑胖“哈”的一笑,從背后出五糖葫蘆,舉在他面前。五糖葫蘆握在一只小短手里,蔚為壯觀。
段云嶂卻沒有被那糖葫蘆陣給震懾到,他仍舊呆呆地著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口中的冰糖溶化,山楂的清香直沁心肺,或酸,或甜,便似青的思。
良久,他清了清干的嚨,說些什麼。
“黑胖?”
“嗯?”金滿足地捧著糖葫蘆,挑眉看他。
“黑胖。”他再道。
金咬下一顆山楂。“什麼?”
“黑胖……”
他卻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口漲得發疼。市井中的喧囂如生命的本源力在他四周起伏流,只有眼前的子在這喧囂中靜靜站立,娓娓淺笑,始終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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