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創生之一
任務被判定完後,自然會被傳回樂園。
——之所以遲遲沒有回去,當然是因為這裏還有一只喪活著。它死了,副本就會結束,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
那道聲音落下,潔白的芒忽然籠罩視野。
世界虛化,然後重新凝固。
不遠有人在談,喧嚷的人聲撞進了郁飛塵耳中。
“從外面回來了?這次順利嗎?”
——“差點團滅。神明在上,那鬼地方簡直是世界盡頭。”
“很有人見過世界盡頭的景象。”
——“管他是不是呢,總之我回來了。還能看見世界中央是什麽樣,這不就夠了。”
一片志得意滿的笑聲轟然響起,連路邊披著猩紅鬥篷的小醜都吹哨一聲,將手中紅藍相間的彩球高高拋向金的天穹,尖聲長笑:“世界的中央——是座塔——”
郁飛塵擡向前方走去,打算越過他們歡呼高笑之地,邊卻有流星樣的芒猝然劃過。片刻後,一個腦袋反的人影出現,儼然是隊長。過一會兒,隊友們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也出現在了這裏。
“來,給郁哥打個招呼。”隊長招呼他們過來。
“創生之塔,”招呼完,隊長的語調平靜中含有疲憊,像一聲輕輕的嘆息,“終于回來了。”
一個默契的作,他們擡頭向前方。
前方——淡金的天空,輝煌澤向下傾倒,濃白的卷雲聚集巨大的旋渦。漩渦中央連著一座雪白的高塔。
這是一座方尖塔。
它宏偉,莊重,線條并不優。四條棱向上延,逐漸靠近,而後在無窮遠陡然收攏彙聚尖銳的頂端,鋒利得像一柄直刺天空的長劍。
創生之塔,世界的中央。
它太大,也太高,窮盡一個人的目力所及,也無法見全貌。
塔矗立在一無際的日落廣場,如同矗立在無盡的冰河之上,但最晶瑩剔的冰河也比不上這座廣場的地面。
它由來自東大陸的輝冰石鋪,因此又被稱作“輝冰石廣場”。石頭與石頭間看不到一隙,其上倒映著天空、流雲,與聖潔的高塔,并在事的邊緣折出微微的虹彩。據說這些晶瑩璀璨的石頭在古時曾是曠世奇珍,僅用以點綴國王的陵墓。
空氣中浮著許多只由複雜的符文組的金閃爍的圓球,行人經過圓球時,它們會發出活潑的聲音。
“你好,買臉數據嗎?喜歡什麽風格?”
“巨樹旅館,今日打折,讓您找到回家的覺。”
“第一次來樂園?需要向導嗎?需要翻譯球嗎?”
“複活日許願牌,伊斯卡迪拉大神親手制作,打折出售,您需要一個,還是兩個?”
喧囂聲無不在,輝冰石廣場上人來人往。流星閃爍,有人出現,有人消失。有個捧花的往隊友之一的懷裏塞了把夕澤的花束。
“真好啊,還能回來。”隊長嘆,“這次辛苦了,我請你們去日落街喝酒,郁哥,咱們一起吧。”
無人回答。
“……郁哥呢?”
——前方有個修長的黑背影,郁飛塵正往遠走去。
“郁哥!郁哥!”隊長的袖子被拉了一下,他不再觀賞巨塔,說:“等等嘛!”
郁飛塵聞言回頭。
金的天際灑下和的線,複又被璀璨的輝冰石地面折,讓他的廓顯出一剎那的不真實。
“您的臉得真帥。”就見隊伍裏一個銀發白袍子的年往前幾步到了他面前,抿笑了笑,眉眼彎彎,聲音也溫雅,說,“您救了我一命,我想謝謝您。”
看著這位年那張陌生的臉,郁飛塵腦中出現了微微的空白。
看了五秒鐘,他才依稀想起來了,這應該是個夏森的隊伍員。
夏森在喪世界裏是個沒什麽戰鬥力的醫療。那地方橫飛,大家都灰頭土臉,沒時間注意別的,更遑論他人外貌。況且,人們在不同世界裏的長相千差萬別,即使回到樂園,也可以隨意改換外表,他們把這做“臉”。
似乎是被看的時間過長了,夏森眨了眨眼睛。
有一點微閃了閃。
于是郁飛塵忽然看到夏森的右眼角下,有一顆暗紅的小痣,很奇異的彩,像凝固了的。
他有點輕微的臉盲癥,分得清醜,想記住卻得花點心思。但他懶得費力,于是認人主要靠發瞳和聲音,或是一些關鍵特征,譬如隊長的頭。
那澤就在他眼前又晃了晃。
我在哪裏見過這種,他想。
夏森說:“郁哥?我們一起去酒館?”
那念頭難以捕捉,轉瞬即逝,郁飛塵的目從那顆小痣上離開。
“不用。”他語調裏沒有任何的起伏:“我走了。”
說完,他轉朝靜立著的創生之塔走去。
“哎!郁哥!”夏森說:“你不高興了?”
“沒有。”烏黑的瞳仁轉過來,可能是臉的時候給瞳孔打太,涼颼颼不近人的一雙眼睛,冷不丁被看一眼,幾乎要讓人打個寒噤。
他說:“我要去永夜之門。”
這話一落地,周遭倏地靜了。
他們幾個原地不,舉目凝視郁飛塵,仿佛這人要赴往的是什麽吃人不吐骨頭的刀山火海,一群相識不久的人,生生瞪出了生離死別的氛圍。
半晌,隊長才遲疑說道:“你……級別夠了?”
郁飛塵道:“剛升。”
“不是,你……您……”隊長結了一會兒,道:“別想不開啊。”
郁飛塵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能理解這人何出此問。
“再見。”他轉離開了那裏。
背後傳來一句小聲嘀咕:“那恐怕是最後一面了。”
郁飛塵知道他們說這話的緣由,衆所周知,永夜之門是個極端危險的地方,有去無回。去到那裏的,要麽是狂信徒,要麽,是亡命徒。
——郁飛塵走進創生之塔。
這塔是一座巨大的建築,通潔白,高滿是金的魔法符號與濃白的雲霧,見不到盡頭。
每紀元一次的複活日將至,樂意去外面世界探險的隊伍越來越多。創生之塔比往日熱鬧許多,第一層比甚至輝冰石廣場還要喧忙。
人流在郁飛塵邊匆匆淌過。他們各自有著不同的種族、外貌與著裝,或是從這邊穿到那邊,或是登上塔壁而建的、寬闊的螺旋階梯。塔壁上排列著無數金飾雪松木門,往來之人絡繹不絕。
樂園裏,所有與契約與法律有關的活都在這一層進行。層中央靜靜佇立著一個神像。它巨大、顯眼,最高與雲霧相接,所刻之神服裝形式古老,面容嚴肅冷峻,右手托著一塊懸浮的刻字石碑。
這是契約之神莫格羅什,創生之塔的第一層由他掌管。他的殿堂就在螺旋階梯的盡頭,那是個郁飛塵很悉的地方。
郁飛塵往前走,和他迎面走來的兩人在談。
“我剛從莫格羅什那裏回來,他約我喝茶,說對我太失了,他很煩惱。”
“你又被投訴啦?”
“吹求疵是雇主的天。”
“如果只是吹求疵,莫格羅什不會說出‘我很煩惱’這種話。”
“世界上能讓莫格羅什煩惱的事太多了,”說到這裏,那人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我進去的時候,莫格正在理一樁針對小郁的投訴。你該看看他的表,活像有人正在告狀說,他兒子睡了別人的老婆一樣。”
這時他們正好走到郁飛塵對面,六目相對。
“……”
“……”
那兩個人一個拉著另一個,飛快地消失在一扇魔法梯門裏。
郁飛塵也進了一扇,這是個閉的半明籠狀小空間,側面的一列數字符號對應著創生之塔的層數。不同樓層對應不同的,他按下了漆黑的XIII,十三層。
無形的力量在籠震,它以平穩又極快的速度穿過雲霧,向上攀升。
二層的人同樣人滿為患,這是接取任務的地方。
除此之外,郁飛塵常去的就只剩下第七層。那是力量神的轄地。
神像著黃金長,手拄大劍,微閉雙眼,面容平靜。神像飛揚的發縷是那地方的道路與橋梁,連接著塔壁上的七扇浮雕石門,每扇門都有名字,對應七種危險程度的外部世界。
一個隊伍在二層選擇任務後,來到七層,沿著屬于自己的道路行走,神的力量會為他們打開通往任務世界的大門。
每個世界的任務結束後,獎勵以輝冰石結算,它是樂園的貨幣之一,可以前往三層取出。
每個人因執行任務所獲的獎勵數,都記錄在智慧神的腦海中,代表此人所獲的功勳。
因援助、指引所獲的報酬,因為經過了契約之神的見證,打一折後同樣計功勳之中。功勳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升級,獲得進更高級世界的資格。
更高級的世界意味著危險程度的提升,也意味著獎勵更加厚。
郁飛塵的價很貴,“包過”收三萬方輝冰石,“修車”雙倍——這個詞特指那些允許場外求助的世界裏,執行者把事搞砸後,只能請人來收拾爛攤子。
所以他的功勳漲得迅速,他的等級也提得很快。
喪世界的獎勵和報酬結算後,他獲得了前往十三層——永夜之門的資格。
永夜之門沒有既定的獎勵。
但樂園之中卻流傳著關于它的傳說。傳說,在那裏,只要活下來,你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不論是什麽。
魔法籠停了,它的已經由開始時的潔白變為了純粹的漆黑。
門遲遲沒有打開。
郁飛塵手。
手指與門扉的那一刻——
一切都消失了,他置無邊的黑暗中。
虛空中,四面八方,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客人,”那聲音道,“為何來到永夜之門?”
“為何來到永夜之門?”
回聲層層回,許久才徹底落下。
郁飛塵不是很想回答。
他首先不喜歡漆黑的地方,其次討厭過大的聲音,最後,他不回答別人的問題。
他說:“因為功勳夠了。”
那聲音陡然大了數倍,蘊含了怒意與威嚴:“為何來到永夜之門?”
敷衍的表面理由看來被識破,樂園中也流傳著諸如‘永夜之門前不可說謊’的告誡。他微微垂下眼,整理詞句,然後開口。
——“因為主神是衆王之王,萬神之神,日照之地,皆由他統治。”
“為何來到永夜之門?”話未說完,那聲音又響起。
——“七扇門後,全是主神的領土。”
“為何來到永夜之門?”
——“神無不在。”
付出輝冰石就能得到的援助,進世界前就能得到的提示,能從樂園帶進外世界的質強化——還有無數這樣的東西——由主神的力量所維持的一切,被稱作“主神的恩賜”的東西,無不在。仿佛主神就在那裏,時刻俯視著他們。
但他不是信徒。時至今日,他連一座主神的雕像都沒有見過。
“為何來到永夜之門?”聲音震耳聾。
“別人的地盤。”他直視前方,字字清晰堅定,說——
“我不喜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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