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陛下——”

只聽撲通一聲, 聞韜跪在了蕭應決的面前。

他渾上下突然冒起了冷汗，在沙場上馳騁數月也不曾過的恐懼，在此時此刻侵襲著聞韜的全。

“陛下, 臣——”

他眼睜睜地看著蕭應決，與他同樣的，片刻之前的笑意，而今盡數消褪殆盡，滿眼驚惶。

蕭應決冷眼看著眼前這個自小陪著自己一道長大的兄弟。

其實聞萱欺騙自己宮這回事上, 縱使聞家再多人知道真相, 蕭應決也不會有多麽在意。

但獨獨聞韜不行。

在帝王家, 蕭應決從小到大，便就只有兩個最為要好的朋友, 一個是從出生起便就注定與他同一陣營的表哥謝松羽, 另一個則是自五歲起便就一直跟隨著他的伴讀聞韜。

可以說, 這兩個人，和蕭應決之間的關系, 明面上雖非親兄弟，但實則背地裏, 卻是比那些他所謂同父異母的真正兄弟，還要親近不。

此番事，太師府全家上下所有人包括聞萱都可以騙他，但就是聞韜不行。

就像是數月前他與謝家的博弈，蕭應決也是明擺了告訴謝松羽, 將他明明白白地給支去揚州，而不是背地裏直接就對著謝家開始大幹戈。

從前不好對聞萱發脾氣, 是他一直在忍和有可原，但是眼下聞韜總算是回來了。

蕭應決起自己手邊的茶盞, 直接朝著人砸了過去。

只聽又是劇烈的一聲。

茶盞毫不留地碎在聞韜的腳邊。

是帝王最後的一點寬容。

“你還有什麽話要同朕解釋？”

蕭應決凜著眉眼問道。

聞韜百口莫辯。

當初聞萱的事，的的確確是全家人都知曉的。自打蕭應決登基後，家裏人便就商量著，要把梵梵給送進宮，當時他還未出征。

他直了脊背，但卻果斷地低下頭顱，道：“臣犯了欺君之罪，罪該萬死，但陛下，家中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梵梵也是著實可憐又無辜，陛下若是要置，只管置臣一人便好，還請陛下念在太師府的舊上，放家裏和梵梵一條生路！”

蕭應決面無表地睥睨著人。

倒是他認識的聞韜。

倒是他意料之中的話。

他順手又起自己手邊一只茶盞，砸在聞韜的邊。

“混賬！你知道朕如今初登基，邊正是要用人的時候，朕t置了你，留著聞家全家又有何用？”

“陛下！”

聞韜慌忙擡起頭來。

堅毅又果敢的臉頰淌下層層汗水，不用想，此刻早已經汗流浹背了。

蕭應決見到他這副慌張的模樣，心底裏總算才是好了一些。

抑了許久的緒終于得到釋放。

在深吸了幾口氣過後，蕭應決忽而笑了。

只不過是自嘲般的哂笑。

他道：“行了，起來吧，此事梵梵早已經同朕代清楚了，朕也早就答應過，不會你們聞家，此番只不過是朕想要發洩發洩，君子一言九鼎，朕不會輕易違背諾言的。”

這般的反轉，聞韜一時又頓在原地。

他怔怔地看著蕭應決，膝蓋宛如粘在地面上，一不能。

蕭應決蹙眉，不想他出去領兵數月回來，怎麽變得這般遲鈍。

“朕喊你起來，沒聽見嗎？”他複又強調了一遍。

聞韜這才好似恍然大悟。

只是梵梵？

梵梵已經同皇帝代清楚了？

是自己主想要代的？還是被發現，而後不得不代的？

既然被發現了，那蕭應決為何還會看起來如此疼？是裝的嗎？梵梵如今過的好嗎？

聞韜腦海中霎時又閃過不知道多個念頭，膝蓋仍舊是粘在地面上，不曾彈。

蕭應決有些煩了。

他既喜歡跪在地上，那他也懶得再喊他起來。

他只是自己繼續又道：“實不相瞞，這些事，朕獨自一人悶在心裏，有些日子了。這些事，松羽不好告訴，只有你是朕真正好發洩的對象。”

聞韜：“……”

他覺得自己好似終于是懂了一些。

他繼續跪在地上，擡起頭對蕭應決道：“陛下……”

“朕知道你要說什麽。”蕭應決打斷他道，“道歉的話就不必再說了，梵梵已經在朕的耳邊說的夠多了。這麽些日子，朕也沒能真正開朗起來，朕不想再聽到這些無謂的道歉。”

聞韜：“…………”

剛組織好的一些語言，又沒話說了。

蕭應決恨鐵不鋼地看著他。

他們太師府出的兄妹，有時候還真是一模一樣。

尋常時候瞧來一個個強能幹，伶牙俐齒，但真到了被穿的當口，是連裝也不知道再裝一下的。

聞韜還跪在地上，蕭應決看著他，又自己主開口，道：“聞韜，你不用擔心朕會對聞萱不好，你如今該擔心擔心的是你自己。你知道，其實你們家不論哪個騙了朕，朕都可以算作有可原，但獨獨你不行——”

聽到這話，聞韜立馬又愧地低下了頭顱。

“陛下……”他鎖眉心。

蕭應決再度打斷他道：“朕現在可以給你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

此話一出，方才低下去的頭顱，立馬又擡了起來。

聞韜總算有些神抖擻的，看著蕭應決。

他想，不論是蕭應決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一定是會去的。

嗯……雖然本來他就是皇帝，他要他做什麽，他也基本都不得不做。

蕭應決卻是頓了下，道：“你告訴朕，適才你觀察到，梵梵對朕的態度如何？”

“……？”

聞韜有些不解，蕭應決要他贖罪，就是問這個？

“裝蒜！”蕭應決見狀，道，“朕知道你適才一直在觀察著朕和梵梵。”

聞韜：“………………”

到底是玩了這麽多年的朋友，彼此之間的一舉一，實在是想看不出目的都難。

聞韜只能如實道：“梵梵如今很親近陛下，也很依賴陛下，似乎……”

“似乎什麽？”

聞韜歪頭，誠實道：“似乎，比臣這個真正的兄長，還要更加親近些。”

他觀察的極為認真，覺得自己當不會有差錯。

自家妹妹對蕭應決，是了男之了。

蕭應決總算是又笑了。

這回不再是哂笑，他輕握起拳頭，虛虛地遮在自己的角邊，試圖蓋彌彰。

但其實眉眼間，也是什麽都遮不住。

聞韜逐漸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清楚當下的局勢了。

莫非蕭應決也是當真喜歡上梵梵了？他們不僅僅是兄妹之了？他們……

還沒等他再想明白，心終于是舒暢了一些的蕭應決，又第三次開口，喚人起。

“起來吧，朕還有些事要和你說，老是跪著像什麽樣子？”

事不過三。

蕭應決如今這態度，倒真不像是還要與他秋後算賬的樣子。

“謝陛下！”

聞韜遂也終于將自己的膝蓋離了地面，起坐到了蕭應決的面前。

太久了，太久不曾與他這般面對面坐在一起談心，聞萱見到兄長高興，蕭應決見到自己的摯友，又何嘗不會開心。

直到聞韜坐下之後，蕭應決才又與他稀松平常一般道：“朕同梵梵圓房了。”

“嗯。”

聞韜下意識點了下頭。

但是須臾，他便就頓住了。

“嗯？”

不是，梵梵的，能行房事嗎？

聞韜霎時又帶了些顯而易見的驚恐，看著蕭應決。

蕭應決只需覷他一眼，就知曉他如今想的是什麽。

他道：“能行，今日你不是見到了，活蹦跳的很？”

“哦……”

是這樣。

的確是活蹦跳的很。

聞韜後知後覺地回想著。

蕭應決見他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默默又獨自沉思了下，才終于道出自己今日真正留下他的目的。

“陳春棠也已經知曉了梵梵的真相，今早在你回京之前，朕先見了一面陳春棠。”蕭應決道。

“！！！”

聞韜今日已經震驚過太多回了。

陳春棠，那是太醫院的院正，自小便就為梵梵看過病診過脈的，但是家中一直將這等事瞞的死死的，連他也不曾告訴過。

但是蕭應決如今卻說陳春棠也知曉了？

他是如何知曉的？

蕭應決坦誠道：“陳春棠是朕告訴他的，朕邊到底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太醫，才好辦事。今日朕問了陳春棠關于梵梵的，你猜他怎麽說？”

聞韜好奇道：“怎麽說？”

蕭應決道：“陳春棠說，貴妃娘娘雖然因為朕一直在有所好轉，但是，子骨已經積弱太久了，是以，雖然能行房事，但是仍舊不宜有孕，至于何時才能適宜有孕，也說不準，需要看休養的程度。”

聞韜又頓了下。

其實是意料之中的事。

聞萱的，家裏人從始至終都不曾對抱過有孕的希，就連房事什麽的，其實也從來沒有幻想過。

當初把送進宮，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只盼能多活一日，便就是一日，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就好。

其餘的，什麽都不求了。

但是如若眼下梵梵當真同蕭應決兩相悅的話，不能有孕這件事，對實在未免有些殘忍。

雖然最是無帝王家，但既然兩相悅了，誰不想試著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呢？尤其梵梵還是那般單純的心。

不能有孕，便是想也不用想這件事了。

他稍微斂下去些眉眼，不好在帝王的面前，流出對自家妹妹的心疼。

蕭應決卻將他的緒盡收眼底。

他嘆一聲氣，道：“所以明日元日正旦，皇宮的馬場又會有一場馬球賽，聞韜，你記得進宮來，朕要同你一較高下。”

“？”

聞韜不明白，是他太久不曾面見過帝王了嗎？蕭應決而今說話，他已經不能完全聽懂了。

蕭應決卻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在胡說。

他想起今早陳春棠同自己說過的話，眼角不也泛起一點酸。

他深深地凝視著聞韜，道：“靜吾，我喜歡梵梵。”

聞韜又愣住。

蕭應決這般簡單的七個字，直接仿佛將他給拉回了從前他尚未登基的時候。

那時候的蕭應決，從來不會在他和謝松羽的面前稱孤道寡的，只有一個自稱。

那就是我。

聞韜怔仲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帝王又道：“梵梵如今應當也喜歡我的……但我現在是皇帝，不是什麽閑散的親王，我想同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朝臣和太後都催的，著我想要子嗣。”

“靜吾，做人不能太貪心，總不能什麽都不付出，就想著我為了梵梵，公然與所有朝臣還有太後為敵吧？”

“所以明日馬場，你得贏我。”

你贏了，我就有理由為去對抗全世界了。

靜吾，就當是幫我一把。

給我一個明正大的理由吧。

蕭應決注視著聞韜。

聞韜張了張口，從片刻前的問責，到而今突如其來的坦t白，蕭應決今日帶給他的震撼實在太大。

馬場麽？

聞韜記得，自己從前在馬場上，和蕭應決勝負的可能，當是對半開。

他緩了許久，這才終于點了點頭。

仿佛只是如同當初年時簡單做了個打賭的承諾一般。

“好。”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