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接過雪芝的湯碗,輕輕攪藥,道:“祖母,藥苦。”
“吃完,吃點甜的。”
舀起一勺,送到秦老夫人中,過了會兒,是吃下去了。
秦老夫人其實從不吃甜的。
在朦朧之中,看到了孫泛紅的眼角,一聲聲喚著:祖母、祖母。
或許所有人在將死的時候,都會回顧這一生。
當年,秦老夫人嫁進薛家時候,薛家很。
因祖訓在,薛家子孫不得從武,彼時薛家人口冗雜,郎君可以排到十幾號,讀書又讀不好,整日游手好閑,好幾房的郎君惹了人命司,卻囂張跋扈,逍遙法外。
談及薛家,世人皆道辱沒了門楣。
便聯合丈夫,以雷厲手段,主持了分家割席,敦促丈夫更改陋習,又把兒子教乙榜進士,才有后來薛家的穩定。
但是,年輕的時候過于嚴肅,年老的時候,也不會突然變一個慈和的老太太。
是薛家乃至小半個京城,人人敬仰的嚴肅的老太太,單獨住在怡德院。
再后來,子孫不上進,但京城中人總會看在面子上,去捧他們。
他們本也不是什麼聰慧的人,背靠大樹是好乘涼,但大樹倒了呢?
所以,再往后,愈發避世,如非除夕大節,不與子孫往來,不消耗自己一分人,為孫輩做事。
反正親緣薄,早已心如槁木,對此無所求。
這個想法,直到平安回來,被打破了。
甚至回想起十幾年前,馮夫人抱著小平安來到怡德院,小平安一落地,就噠噠噠地跑,馮夫人趕阻止:“噓,別吵到老太太!”
而那時候的秦老夫人,早已看不下經書,只朝門口翹首。
看著看著,門外走進一個扎著雙環髻的十五歲小姑娘,手上抱著手爐,聲氣道:“祖母,我來吃飯。”
盼來了的親緣。
何其有幸,在晚年的晚年,了天倫之樂。
這兩年,平安一聲又一聲:“祖母,讀給我聽。”
“祖母,多吃點。”
“祖母,我會回來的。”
“祖母……”
……
秦老夫人其實從不吃甜的,只是,舍不得小平安沒有祖母。
還想暗暗庇護,高高地飛。
…
一碗湯藥吃下去,秦老夫人的病果然下去了。
太醫都很驚訝,轉而歡喜:“好,再吃七日定能行,往后啊,要注意防寒保暖,再不能讓老太太熬一夜了!”
平安輕輕握住祖母的手。
馮夫人無有不喜的:“菩薩保佑!”
薛瀚悄悄了下眼淚,薛靜安和薛常安也各自平心口,這時候,似乎從天外,傳來了一聲:“咚——”
“咚——”
“咚——”
“……”
薛家人皆抬頭,薛瀚仔細數了數,九聲。
萬宣帝,殯天了。
第57章
…
興華殿。
喪鐘在角樓,九聲鐘響傳到興華殿,聲音依然悠長,周公公與眾多興華殿伺候的奴婢,齊齊跪下,哭道:“陛下啊!”
一陣悲慟的哭聲里,裴詮站在興華殿外,他抬眸,往遠看去,神冷淡而平靜。
劉公公在裴詮側,心唏噓,方才萬宣帝醒轉,周公公本是歡喜,結果竟是回返照。
萬宣帝在最后的時刻,把豫王到殿,其余宮人,包括心腹周公公,都只能在外侍立。
沒有多久,萬宣帝就駕崩了。
劉公公和周公公都不知道,萬宣帝對裴詮代了什麼,會是繼位、治國的事嗎?萬宣帝勤勉,許是會說這些。
但從裴詮俊沉的臉上,他們看不出任何訊息。
或許,一代皇帝的言,只有裴詮自己知道了。
…
皇帝喪儀實非小事,各家夫人在庚午宮變的余波后,才修整了一下,又紛紛進宮。
張皇后在早上就出宮祈福了,往后更沒有回來的機會,于是,萬宣帝的喪儀是元太妃與禮部,共同主持的。
除夕夜,元太妃在道呆了一整晚,早上太子被抓到后,龐嬤嬤冒險出去瞧,遇到了元籍的親兵,于是上午,元太妃就出來了。
此時,在興華殿,和裴詮一起,與禮部大臣商議治喪。
萬宣帝廟號世宗,禮部擬定了幾個謚號,禮部尚書捧著書卷躬,恭敬道:“仁、承正、仁正、明義、順慶。”
裴詮低下眼眸,道:“仁正皇帝。”
定下謚號后,灰蒙蒙的天里,各家夫人也都到了皇宮,得由元太妃去持。
元太妃看向自己兒子,也有快一年沒見過他。
雖然萬宣帝名義上只是裴詮的長兄,他也需守二十七日國孝,他一襲白,墨眉黑眸里一派沉冷,淺淡的微微抿起,果真愈站到高,愈不可測。
元太妃張張口,想對他說點什麼,可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往常,對裴詮說得最多的是“論跡不論心”,萬宣帝做得已足夠了,遲了二十栽,裴詮繼承大統,尚未登基,已靈前即位。
果然是還政先帝。
但過去,萬宣帝袒護太子的行徑,又無法磨滅,想必裴詮的心,不會為這個年長四十余歲的兄長之死,到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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