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頓時被楊凌的話驚呆了，此時此刻，就算是他，就算是在同僚好友面前，也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評價八虎和焦芳，楊凌做為八虎和焦芳一黨，竟敢在自已面前如此直言不諱，他瘋了不？

李東臉晴不定，半晌方輕笑一聲道：“楊大人如此說話，不怕廷中人和焦大學士和你翻臉仇麼？”

楊凌嘿嘿一笑，說道：“李大學士不怕被人當造謠中傷、挑撥離間的小人，盡管說與他們知道便是”。

李東怔了怔，忽地仰天大笑。楊凌含笑相視：既然二人是暗室談，無論如何推心置腹，這番話都不可能作為證據傳出去影響他們的聲名和威，楊凌可以開誠布公，李東自然也不必再有顧忌。

果然，李東暢然笑罷，掌道：“時至今日，還能聽到如此暢快淋漓的話，尤其出自楊大人之口，實令老夫驚訝，楊大人今日造訪，到底有何目的，請直言相告吧”。

楊凌笑笑，說道：“大道公義，說到底不過是利在其中，這利有江山之利、百姓之利、個人之利之分，下今日來拜見大人，就是想為朝廷謀利、為百姓謀利”。

李東目一凝，注視著他道：“楊大人此話怎講？”

楊凌長長吸了口氣，說道：“下從江南回來，深覺江南自古富庶之地，僅靠田地已不能再有進展，江南商賈雖多，之卻只有各地士紳富豪消得起，此制約，百姓得惠有限。

再者，倭寇在沿海肆，雖未心腹之患，但大明百姓多其擾，朝廷駐重兵于沿海，被防，卻防不勝防，大軍耗資靡巨，卻不能救沿海百姓于水火，種種弊病，皆因海而起。

下以為，若開通商，則倭寇產生之源可除，不法私販再無容之，朝廷可增加大筆稅賦，黎民百姓也可從中獲利，何樂而不為呢？”

李東大為驚愕，他只道楊凌如今大權在握，想創些政績樹立威信，卻沒想到他選了這麼一條艱難的道路。

解通商未必是毫無缺陷的良藥，可是相對于海商，卻好多多，他主持朝政多年，站在最高，這其中關節自然看得明白，可是要推行這項政策，卻是朝野阻力重重。

即便他和劉謝三人主持朝政時，又深得弘治帝信任，也知道如果費力不討好地去勸說皇帝解通商，弄不好反而引火燒。

李東與劉謝私下議論朝政，想及海中錯綜復雜的關節，也不大搖其頭，認為解除海遙遙無期。

他們雖是實干、能干的賢臣，也想不到五十多年后，全面解除海就已了當務之急，而且在朝野各方的一致支持下，在大明朝廷順利實施了，只是國家施政，先行一步、后行一步效果實是天壤之別，那時已經有些晚了。

李東垂下眼眸，輕輕舉起杯來湊到了了邊，沉不語。

楊凌知道他還要消化一下自已的話，更要揣測自已的真實來意，是以靜靜等待，并不催促。過了半晌，李東才輕輕呷了口茶，放下杯子展一笑道：“楊大人以為平倭靖海、強國富民，解除海乃是必治的一劑良藥麼？”

楊凌誠懇地道：“大人，強國富民的方法自然不只一條，不過解通商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大海橫在那兒，海線綿延萬里，中外貿易始終難以絕。

造雙桅船者斬，只能斬我大明百姓，海亦只能我大明百姓。常言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洋就象一個聚寶盆，因為倭寇作而棄了這棵搖錢樹，結果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轉而為盜。

現今倭寇橫行的苗頭比起海之初如何？愈發勢大了。各業利益所在，因而為盜，良民利益所在，亦下海為盜，大人閣多年，故舊遍及天下，耳目靈通的很，應該知道所謂倭寇，大多皆是我大明百姓。

良為盜是一罪，斬倭敵是一功，是以沿海吏指鹿為馬，掩蓋事實者皆有之。寇與商同是人，皆為利而來，市通則寇轉為商，市則商轉為寇，海一日不解除，禍患始終存在。

如今朝貢貿易僅限于朝廷，是故私商貿易盛行。沿海的海商大賈、士紳世家走私甚是猖獗，如果取消海，再剿并用清除頑固的海盜，允許百姓下海前往西洋、東洋貿易。不但倭患可以煙消云散，以此為契機，還可繁榮百姓，強盛國家，何樂而不為？”

李東著楊凌，聽他侃侃而談，表現出痛惜和焦急的神，心中不覺有些，眼前這個人或許擅于權謀、或許諂君上，可是未必就沒有報效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

如果他他真的貪圖權利，目前他就該把心放在朝廷上，利用朝中的不斷安親信、收服人心，鞏固自已的勢力，何必苦心竭慮去搞什麼解通商？

他如今權勢熏天，又掌著司稅監，控制著在明的財源，可沒有必要冒這個險吶，劉公、謝公，莫非你們都看錯了他的為人？結好權貴功卿、縱容皇上玩樂只是他為一展中報負不得已而為之？

李東輕輕嘆息一聲，沉道：“海，自然有諸多弊病，強漢、盛唐、富宋.......，自古以來未見有海之舉，唯有我朝呀.......”。

楊凌聽他語氣松，心中狂喜，他站起來，慨然道：“大學士，下知道大人和朝中百因在下一介秀才，迅速攀升，而又與宦權從過而頗多誤解，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日久人心自現，在下現在也不多做表白。

但解通海，下實無私心，此事若實是利國利民，而且海關和有司衙門，下也愿進諫皇上，付地方員管理。

大人，自古外族難自海上來，如今異國造船能力增強，已有佛郎機人自萬里之遙來訪，公知再過百年如何？安知這海洋天塹那時不能為坦途？

大明在北方筑了一道長城，難道那時在海邊再筑一道長城，堂堂中華、炎黃子孫要筑墻，將大好的海洋丟給夷人不？要窩在家晨挨打麼？海域亦是我大明疆土，單是守土有責便不該將它放棄！”

李東霍然容，沉思半晌后，他徐徐說道：“解除海.......難！”

楊凌道：“大人是謙謙君子，所以說難，下結宦，詬名滿，所為何來？大人若是允了，其他的事自有下去做。”

李東瞧他一眼，忽地也站起來，在室中徐徐踱步，楊凌見他沉思半晌，停下形道：“天下以農為本，自由通商，若米糧外流，奈何？府縱然止，也難以設防”。

楊凌松了口氣，笑道：“如今天下，富庶華之誰能及得我大明？綢、茶葉、瓷等漂洋過海，一船獲利數十倍，縱然朝廷不，百姓會舍重利貨而運輸普通用品麼？

大明本來不允民間以銀兩為貨幣，但寶鈔信用不足，銅錢不敷使用，民間早已廣泛使用白銀易。如今生產的貨超越建國之初，白銀早已不夠使用，乃致價上漲，百姓生活貧苦。

若是貿易流大量白銀，既可付國流通，還可就近購買周圍蠻族馬匹、牛羊，百姓除了稻米，還有食可吃，而現在有幾家百姓吃得起？再者海時漁民只有不經風浪的小船兒在近海捕魚，開了海巨船海，那才是取之不盡的魚米糧倉呀。

想當初大宋四海通商，百姓富裕，朝廷稅賦充足，而宋朝時田地不及我大明遼闊，畝產不及我大明之出，百姓食用之還是遠超我大明呀”。

李東笑了笑，說道：“大宋田地不及我大明，可人口也遠不及我大明呀。你說的也有些道理，百姓輸出米糧的可能確實不大，但購買牛羊要制于外族，捕魚難以應付百姓生存之用，一旦與外族惡時豈不危險？

江南是天下糧倉，蘇湖，天下足，通商之后綢之利數十倍于農田，百姓貪近利，有地者必棄糧而植桑，種地者必棄地而養蠶織布，其余諸省皆非善耕作之地，若是糧儲不足，天災人禍時必激民變，百年后如何本不知，可是眼前就可能出現的大卻不可不防啊”。

楊凌一腔熱，想的是關系國家歷史轉折的重要機遇，對當前大明的形卻思慮不足，李東雖聽他描繪的前景頗為心，可為首輔大學士，他卻不能不想‘食為天’這件頭等大事。

不過楊凌一聽‘蘇湖，天下足’，心中有些奇怪，后世的俗語不是常說‘湖廣，天下足’麼，莫非這天下糧倉從近海向地逐漸遷移過？

楊凌忽地想起正德親政時曾批過一個試種安南高產水稻的折子，還有自已在鳴驛時當水果吃過的蕃薯，他抑制住心中的激，向李東拱手道：“李大人，若是下能解決這糧食問題，將貧脊的陸變充足的糧倉，大人可肯支持下麼？”

李東瞧著他，目一閃，微笑道：“安南水稻試種的奏折已送回京來了，這稻種耐旱祛蟲、能增產一，老夫已奏請圣上，明年便在適種之地廣泛種植，不過適種水稻的土地有限，增收一可不足彌補江南米糧之失”。

楊凌心中喜悅，那玉米地瓜可是好種的很，什麼沙地地，山坡草窠都能生長，農民若是再好好侍弄一番，各地糧食增收可不是一，而是一倍都不止，這件大事自已怎麼竟一直忘記了。

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去吩咐部下搜尋這種植有蕃薯苞米的地方，既然朝廷還沒廣泛種植這種作，顯然民間大多還不識得它的重要價值，自已搶先推廣它，自已說出來的話也便更多了幾分底氣。

想到這里，他輕松地笑道：“李大人不必擔心，下有辦法解決大明糧儲不足的問題，到時大人可肯鼎力支持？下不才，蒙先帝、當今皇上寵信，卻無寸功于江山社稷，若能辦這件利國利民的大事，余愿足矣。”

李東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好大的口氣，糧食種植靠地靠天，現有的米黍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土地貧脊、氣候不適的環境中大量增產的，這楊凌語氣也太大了吧？”

他按捺住好奇，恬然微笑道：“好，楊大人若能辦這件大事，便是大明第一功臣，比起開疆拓土、百戰之功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夫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只是.......”。

他嘆了口氣，說道：“老夫老矣，不若年富力強之輩，近來時時到疲憊、尋常的奏折批閱起來也吃力的很了，焦大學士年紀比老夫還要大上許多，本也不忍讓焦大學士過于勞，閣的日常事務太多，沒有人分憂，便是有心助大人排除阻撓，恐怕也力有不逮呀”。

楊凌一怔，李東這話不象推，又似推，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楊凌定睛瞧去，，見李東握著拳堵在上輕咳著，可是一雙老眼中卻閃過一狡獪，不恍然大悟。

他暗暗笑罵了一聲“老狐貍”，口上卻呵呵笑道：“焦大人剛閣，朝政多賴大人持，難怪大人不能周詳，聽說大人舉薦詹士府學士楊廷和楊大人閣，下也覺得楊大人才干、政識超卓不凡，是大學士的適當人選，我想皇上一定會同意楊大人閣之事。

有楊大人為您分憂，到時沿海開、接待使臣、制訂律法、用兵平倭、督造艦船，設立海關等等大事，想必大人就可以分顧及了”。

李東一胡須，說道：“但愿能如楊大人所言，那樣老夫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