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直呼那人表字,看來彼此還是識的人。那個大胡子聽見有人喚他,連忙手搭涼蓬向他仔細瞧了兩眼,方暢然大笑道:“原來是吳翁游湖來了,呵呵呵,我說的呢,姑蘇城除了你吳家,誰有這大手筆,能將如此才氣質的人兒充作侍”。
此時船已靠岸,雙方這一說話兒,那幾名書生都看到了本來站在亭中一角的吳濟淵,那青衫書生喜形于地跳上岸來,大道:“原來是吳翁當面,這便好了,這便好了,征仲,快取你的畫匣來,我要將這子繪下,吳翁可千萬應允晚生啊,大不了我回頭送你一幅山水便是”。
吳濟淵尷尬地對楊凌道:“呃......楊大人,這幾位是吳中四大才子,平素就放浪不拘慣了,大人勿怪。青衫的這位唐伯虎,平素以賣文鬻畫為生,此人最擅畫仕圖,只是他眼界甚高,常常抱憾沒有值得他落筆的人,所以今日見了大人的侍風姿出眾,一時忘形才失了禮儀,我這就趕走他們便是”。
楊凌一聽唐伯虎三字,子不由的一震,唐伯虎!這位名聲赫赫的人竟然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楊凌又驚又喜,聽到吳濟淵要趕他離開,連忙扯住他,喜形于地道:“不可不可,吳先生快快請......請他們幾位上來,楊某久聞江南四大才子之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要是這麼放走了他們,實在憾之至”。
吳濟淵沒想到楊凌也聽過吳中四才子之名,聽他如此贊譽,做為鄉人也覺臉上有,他連忙高興地廖管事將唐伯虎四人請了上來。
這四位才子進了小亭,先見過了吳濟淵,四人中祝枝山年紀最長,家境也最富裕,與吳府過從甚,所以最是隨意,上來只是笑嘻嘻施了個禮,仍擎著他那超大號的酒杯飲個不停,文征明和徐禎卿相對就要拘束一些。
楊凌仔細打量這四位名聞遐爾的大才子,只見他最想結識的唐伯虎,方才忘形之下雖然不拘行跡,可是進了亭子,一聽說那侍并非吳府婢,卻是這位連吳濟淵神間都畢恭畢敬的貴介公子的侍,神間頓時拘謹收斂起來,那副神態實在不象想象中狂放風流的江南第一才子,令想一見唐解元風采的楊凌失不。
他卻不知這位唐伯虎雖在民間傳說中風流狂放、不拘禮法,其實歷史上的唐伯虎,在四大才子中一生最為坎坷、生活極其落魄,他骨子里雖狷狂自傲、憤世嫉俗,可是為生活所迫,也時常要向人低頭,哪里還狂放的起來?
這位唐解元十六歲中秀才,恰與楊凌中秀才的年紀相當,可那命運可差的遠了。他十九歲娶妻徐氏,家中經營著一家酒店,生活倒也愜意。
可是后來災難卻接踵而來,先是他的父親中風過世,母親因太過悲傷也隨之而去,不久妹妹在夫家喪亡,跟著妻子產后熱盛,因病過世,孩子出世僅三天也隨母親去了。
唐伯虎了這一連串的打擊,好不容易在好友的幫助下振作了起來,續娶了妻子何氏,苦心讀書,可他進京趕考時又被人誣告行賄主考,被押大牢,后來雖查無實據放了出來,卻判他一生不得出仕為。
這位多才多藝的大才子仿佛到了命運之神的詛咒,這一連串的打擊,弄的他家破人亡、窮困潦倒,妻子也嫌他貧窮離他而去,兄弟又跑來分家另過。
唐伯虎散盡家財,無長,到流浪了一陣,到此時他才返回蘇州不到兩年,生活剛剛有了些起,又娶了一位青樓沈九娘為續弦,在蘇州以賣文鬻畫為生。
楊凌聽說他要為高文心作畫,不喜出外。在他想來,能得唐伯虎的丹青,那是何等榮幸,當下沒口子地答應了。
唐伯虎本來心中忐忑不安,還怕他不肯答應,見他點頭唐伯虎也喜形于,他生怕楊凌反悔,連忙興沖沖地招呼文征明取來畫匣,立即鋪開攤子要為高文心作畫。
高文心見他們狎同游,心中本來就無好,如今端立在那兒讓人作畫,在這位大家閨秀出的子眼中,可不是一件彩的事兒,所以心中極為不愿。
楊凌瞧出神不悅,便走近悄聲道:“文心,不過讓人畫出相貌來,有何不悅呢?這位唐公子的畫可是大大的有名,我前日得了江南第一名的墨寶,今日若能取得這位江南第一才子的丹青,將來可是要作為傳家之寶的,你的容貌氣質,萬中無一,就委曲你站上片刻,讓他畫下吧,多年之后取出再看,別有一番味道呢”。
他是言由心聲,高文心卻會錯了意,聽說他要將自已的繪相作為傳家之寶,留給子孫后代,那言外之意......,一想到這里,的心兒頓時小鹿兒般嗵嗵跳,歡喜的千肯萬肯了。
祝枝山擼著大胡子站在一旁只顧飲酒,這位在有關唐伯虎的傳說中一向充當搞笑人的才子,瞧他舉也甚正常,并沒有瘋瘋顛顛的行為。
只是他那酒量實在駭人,不時那船夫去船上再替他打些酒來,最后干脆把壇子擺了上來,坐在一邊欄上自斟自飲。
唐伯虎早已鋪開攤子,認真的畫起了高文心的畫像,文征明和徐禎卿還有楊凌、莫清河一干人都好奇地立在他背后觀看,張符寶卻嫌氣悶,拉了哥哥陪到河邊去玩了。
這邊唐伯虎剛剛繪出一個廓,祝枝山忽地想到了什麼似的,猛地干了一杯酒,跳下欄干怪道:“壞了壞了,我怎麼也跟著起哄?這十圖真的要了!”他頓足大道:“三百兩啊三百兩,失算失算,我老祝這回可賠了”。
唐伯虎只抬起頭來哈哈一笑,便低下頭去繼續繪畫,神間卻有些得意。楊凌恍惚記的好象有個甚麼‘九圖’與唐伯虎有關,不好奇地問道:“甚麼‘十圖’?”
文征明呵呵笑道:“今日游湖是老祝的主意,這趟湖游下來,要花掉三百兩,他可真的失算了”,他見楊凌似乎份極為高貴,但為人和氣,毫無權貴世家子弟的氣派,便笑答道:“楊公子,希哲兄和子畏兄打賭,只要子畏兄在一年之繪下十張仕圖來,而且我等四人皆公認其為,希哲兄便輸給子畏兄三百兩銀子。
只是這十位難尋呀,蘇州玄妙觀最多子出沒,唐兄常到那里蹲守,瞧見真正的人間絕,便仔細記下,然后繪出圖來。只是這消息漸漸了出去,誰家再有眷去觀上香,都會先遣人將這位大才子攆的飛狗跳的不得安生。
結果子畏兄七月時便已繪出九位,這第十位卻遲遲再也尋不到人,我等只道子畏兄要輸了這番東道,想不到今日卻有緣見到尊府這位姑娘,呵呵,這也算是天意,要讓希哲兄送給子畏一筆銀子花用”。
楊凌聽的好笑,原來這幫才子也和旁人一般無聊,無所事事時也是以作為話題,居然還以此打賭。
他蹲在唐伯虎邊,見唐伯虎妙筆勾抹,手中的畫已繪出六分模樣,雖然那眉眼五還只是淺廓尚須雕琢,人也未上,但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已躍然紙上,不贊道:“唐兄的人果然畫的維妙維肖,筆力著實不凡吶”。
唐伯虎畫的起勁兒,聞言眉飛舞地道:“楊公子過獎,鐘天地靈氣,本便是一幅煥絕倫的畫,在下只是以手中筆,繪其風之萬一罷了。之靜,嫻雅幽潔,之,翩若驚鶴,其發、其眉、其眼、其、其、其頸、其腰、其足無不可畫,其可以詩、可以畫、可以酒、可以夢矣”。
楊凌沒想到這位大才子談起人來竟也一套一套兒的,文征明也是畫道高手,對于畫道理解不凡,最能理解唐伯虎話中之意,而且他對唐伯虎的人繪畫技巧也是極為推崇的。
這時他見楊凌興致,心中深有同道中人的覺,便興致地對楊凌道:“楊公子且稍待,畫舫上有子畏昨夜剛剛繪就的一副絕妙畫兒,待我取來你瞧!”
唐伯虎風流倜儻,雖娶了蓮兒姑娘的閨中膩友沈九娘為妻,但仍時常留連青樓,這些姑娘們其才,也從不向他索取渡夜之資,這位蓮兒姑娘也是他的傾慕者。
大眼紅,白如脂,也是一個人兒,不過今日唐伯虎一見了高文心就贊不絕口,蓮兒自覺姿人比了下去,所以一直站在一邊,嘟著小兒有些不甚愉快,這時聽文征明說要取昨晚繪就的一副畫來,雖在氣惱中,仍是不住俏臉兒一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
文征明匆匆跑回畫舫取來一個卷軸兒,他回到亭中剛剛將畫軸扯開一半,一陣風來,險些將畫吹斷。文征明便拉起唐伯虎道:“子畏兄,停一停,先讓楊公子見識一下你昨日繪就的風月圖”。
文征明說完,就搶過唐伯虎手中畫板,將手中卷軸打開夾在板上,楊凌一瞧,那畫兒并非黑白兩,竟然一副旖旎人的圖。
楊凌從來不曾聽說過大才子唐伯虎畫這圖,他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圖,指著畫兒說道:“這......這是唐兄所繪?”
文征明笑道:“正是,畫筆細膩,人傳神,唐兄畫的不下百幅,這一幅我最是喜歡,已向他討了來,我與楊公子一見如故,如果你喜歡,我便轉送與你如何?”
楊凌干笑道:“呃......江南第一才子也畫這種畫兒麼?呵呵,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徐禎卿笑道:“聽楊公子的口音,想是來自北地不知南方風氣,繪這畫兒也沒甚麼,其實許多大家閨秀也傳抄臨摹這畫兒呢,不過出自子畏兄之手的可都是堪稱珍品的,世坊間爭求的很呢”。
唐伯虎對這副畫兒似乎也極為滿意,他取過畫板,輕輕著畫兒笑道:“何止南方,就是京師附近也是風氣襲然吶,天津衛的手巧子大多于此道,不但平時繪畫,每至年底還繪出這畫兒在市集上出售,當地稱為‘兒春’,楊公子既來自北方,不知此事麼?”
高文心按照唐伯虎的指點坐在小亭欄桿上,側首凝視太湖煙波,讓他繪畫。坐的久了只覺肩頸有些酸疼,回過頭來正要活一下子,忽地瞧見楊凌和那幾個書生正對著畫板指指點點,便是吳濟淵和莫清河也在人群后面顛著腳尖兒觀看,還道畫像已經完了。
欣然站起,走過去喜悅地問道:“唐公子可是已經繪完了?”
高文心問著話兒,低頭一瞧那畫,雖然反向瞧著,可那畫兒大致繪的什麼已一眼認了出來,這一下的俏臉刷地一下變的雪白,仿佛一下子被空了,接著卻又突然變的通紅,整個子也都發起來。
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竟是以相貌繪出這麼一副畫兒來作踐,高文心只氣得頭暈目眩,想也不想抬起手來,“啪”的就是一掌,狠狠地在唐伯虎的臉上,嗔罵道:“你無恥!”
高文心說完,兩行眼淚已忍不住滾滾落下,最難堪痛心的是:楊凌不但不惱,居然......居然也和那般人一起對著畫像指指點點。如果他真的喜歡自已,把自已看他的人,他會這麼對待自已,任由自已被人輕踐麼?
高文心想到這兒,心痛絕,雙手掩面,一轉便向湖邊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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