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心見他，不又氣又惱，一時忘形拍了一掌下去，“啪”地一聲脆響，連自已也愣了。楊凌張大了，扭著頭愕然瞧了半晌，高文心才醒過神來，慌忙跪在地上說道：“婢子舉止無禮，請老爺責罰！”

漫說只是楊凌的侍婢，就算是他的妻妾，和丈夫再怎麼親昵也沒有打他屁的道理，那可是極大的不尊重。高文心幫人看病時，就曾聽說有位舉人老爺休妻，罪名是妻子行止無狀，其實就是和丈夫歡好之時有點忘形，被舉人老爺識為不敬，害得那位妻子憤自盡。

楊凌倒沒有這種大男人該有的覺悟，只是被突然的舉給弄愣了，這時一瞧駭的都白了，自已反過意不去，于是笑呵呵地道：“是我不好，突然起讓你措手不及，唔......下次按時手法輕一些就是了”。

高文心見他本不曾生氣，還替自已推說正在按，這才放下心來，忸忸怩怩地重新站起來接著給他施針，待拉開他，現出部在尾椎施針時，瞧見他丘上被拍紅了一片，高文心不暗暗吐了吐舌頭，有意無意地便用掌背輕輕替他按幾下，那玉手，之極覺舒服，倒令楊凌飄飄然有些得意。

楊凌一做完針灸，立即整而起，說道：“府中的丫環仆役都是莫公公的人，于我平素理公務多有不宜。有你在我邊就夠了，不需要另著人服侍，這幢小樓必須完全在我們的人掌控之下，你鄭百戶帶著番子們接手，讓谷府的人統統離開，然后再柳彪來見我”。

高文心見他神鄭重，確有公事要辦，不敢再加阻攔，忙應了一聲。高文心出去一盞茶的功夫，番子們開始在樓樓外布崗，將所有的丫環仆役趕出了這幢獨立的小樓，里里外外布滿了廠帶來的侍衛，隨后房門一開，一個普通番子打扮的人悄悄閃了進來。

楊凌在桌邊坐著，剛剛斟滿兩杯茶，經過這一番折騰，他的酒意已醒了幾分，眼神也恢復了清明。看見柳彪進來，他擺擺手說：“不用客氣，來，坐下回話！”

柳彪拱手道：“是，卑職見過廠督大人”。他走近了輕輕在對面坐下，近月不見，驟然見了楊凌，他的神間也有些欣喜。

楊凌推過一杯茶，說道：“柳千戶這些日子辛苦了，我讓你打聽的消息怎麼樣了？”

柳彪道：“大人，卑職一下江南，立即撒下偵緝網，將帶來的人扮行商、游客四打探消息，三位鎮守太監把持江南稅賦多年，勢力雖無所不在，可也因此，他們的所作所為本無從掩飾。”

他說到這里，顯然對自已的績十分自豪，所以神間有些自矜。他拿起杯來喝了一口潤了潤嚨，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雙手遞過來道：“大人，卑職所查的東西都記在這上邊。

我先說說關稅鎮守兼龍山衛所監軍袁雄，袁雄職司專門在重要城鎮、關隘和水陸運輸線上設卡征稅，比如運河線上，他每隔四十里就設稅使攔江截稅，一船揚帆三四百里，至要五六次稅，本地一些規模較小的店鋪不堪重負，綢緞店、布店、雜貨店多有倒閉的。”

楊凌聽的蹙起了眉頭：“賦稅過重，短期看收利頗，但是這屬于涸澤而漁，制了工商業的發展，從長期來說對國家和百姓大大不利，袁雄每隔四十里就設稅卡，顯然超出了朝廷規定的條件。

不過這些措施必定也得到了司禮監的同意，不能做為制裁他的手段，況且廠發展之所以這麼迅速，就是因為有這些不法又合法的苛稅，所以廠的行為才大有市場，要完自已更遠大的目標，暫時的犧牲是必須的”。

他沉良久，暗暗盤算了一陣才道：“嗯，這事本督已記下了，他可有其他不法行為可供彈劾的？”

柳彪微微一笑，似乎早知這一條不足以治袁雄的罪，他有竹地道：“有。我派人裝扮賣酒食的小販，同龍山衛所的兵打過道，聽他們酒后發牢，戶部發的軍餉，只有四能落到他們手中，其余的都被袁監軍和衛所指揮等員貪墨了。

而且，衛所兵本來人人都有自已的土地，這麼些年來，也早被當地豪強和將校使用強買強賣等手段掠走，以致許多兵為了家人生活只得逃走當了亡命。

龍山衛所本該有駐軍6500人，目前實有兵只有2800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殘，其余的都被吃了空餉，至于軍械，那更是得可憐，許多戰船早已不能用，有上臨檢時就臨時征漁船充數。倭寇來襲時只能風而逃，幾千里的海防線，幾乎形同虛設。”

楊凌聽的怒不可遏，啪地一拍桌子道：“想不到陸軍務如此廢馳，難怪我在京師時聽說哪怕區區數百人的倭寇上岸，也能如無人之境，四襲擾......”。

他說到這兒忽地想起一事，奇怪地道：“不過......我在鳴縣時，韃寇來襲，征調的南兵兵員充足，裝備也不錯，似乎......柳彪，你確定打探的消息無誤嗎？”

柳彪奇怪地道：“卑職查的十分仔細，不會有誤。由于南方沒有韃子那樣的強敵威脅，倭寇上岸劫掠一番也就走了，本不敢久峙，所以兵備一向廢馳，大人所說的北調南軍是何人統率？”

楊凌說道：“呃......我也不知他們屬于誰的軍隊，不過我記的領兵的都司名畢春。”

柳彪聽了失聲笑道：“大人，龍山衛所的指揮使正是畢春，其實南兵北調，為防朝廷看出破綻，所征調的軍隊通常都是從各地衛所中調銳充數，由于此事對江南各地衛所均有好，所以各位將領都很支持，大人所見的畢春軍隊必定也是幾支衛所拼湊起來的最強戰力了”。

楊凌聽了發了半天愣，才恨恨地道：“好手段，別的事我尚可忍一時，他們自毀長城，這卻忍讓不得了，我就先拿他來刀，殺儆猴，讓沿海的衛所都收斂一下，你繼續搜集他們的報，注意不要打草驚蛇”。

柳彪興致地道：“卑職遵命，這第二位，再說說織造稅監鎮守李大祥，蘇杭織業分工極為嚴，現有車工、紗工、緞工、織工等專門的工匠，開設織造坊的大富商還聘用了大批專門負責打線、染、改機、挑花的工。

李大祥為人倒是不太囂張，不過蘇杭織造天下聞名，其利甚大。他暗中以親信冒充商人，利用職權價收購，從中牟取暴利，蘇杭一帶的富豪敢怒而不敢言。

比如松江府百姓大多以織布為副業，日一匹，萬千百姓每日產出的布匹就是日以萬計，嘉善地區小民以紡紗糊口，產量也是極大，此地有句話‘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塘紗’，這些布匹紗紡全被他壟斷價收購，再集中轉賣四方，從中可以獲得暴利，所以他自然不必象袁雄一般搞得天怒人怨。

況且湖州一帶種桑養蠶，山東河南百姓大多種植棉花，蘇杭織造需要從這些地方大量運原料，由于袁雄掌著關稅，阻礙這些東西的運送，對他發財大是不利，所以他和李大祥矛盾很深”。

楊凌暗暗點了點頭，其實集中采購、轉運、出售自有它的好，如果李大祥盤剝的不是太過厲害，能給百姓留個活路，這件事此時大可不必與他計較。

畢竟自已雖掌著稅監司，卻不能親自坐鎮天下各地，最后還是要依靠這些人來為他辦事，如果朝廷從法制上、制度上不能盡善盡，換上一批人不見得就比他們廉政。想要吏制清明，不是一躕而就的事，就算沒有這些權監，有這等暴利可圖，換上一批兒來難道就沒有貪？”

楊凌想到這里點頭道：“嗯，此人雖然貪墨，心倒不算太黑，是個可以攏絡的人，對了，這位莫清河莫公公又如何？”

柳彪笑道：“三位鎮守太監中，名聲最好的便是這位莫公公，江南田賦是折征銀兩不收實的，本朝開國之初，就規定米麥四石折銀一兩，后來折銀率大變，米糧一石就要征銀一兩。此地農民賦稅等于加了三倍。

百姓們說一畝田七斗收，先將六斗送皇州，只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來好白頭，可見稅賦之重，要不是江南富庶，魚米收，百姓早活不下去了。

由于百姓要將糧食運出來賣出去折銀兩才能上賦稅，中間本來就有損耗，又有個袁雄不斷稅，他們運出來五斗，能拿回三斗的錢就算相當不錯了。

莫公公鎮守江南以后，每年秋收時分，就派人使了船主上門收購，雖說比市價略低了一些，可是算上關稅和損耗，百姓的得利還是大于自已運送出售，因此都樂于賣給他，故此莫公公的名聲是非常好的，江南百姓都稱之為善人”。

楊凌那日在船上見莫公公膽大包天，連呈給皇上的貢茶都敢掉包，只當他是個掉在錢眼里不怕死的閹貨，想不到卻有這般善行，不奇道：“這麼說，他倒是個清了？”

柳彪呵呵笑道：“清倒算不上，畢竟這麼做他也要從中牟利，江南是魚米之鄉，那麼多的糧食他如果每石糧食都稍稍賺上一點兒，匯集起來也是座金山了。不過不管怎麼說畢竟百姓也得了好。這些百姓才不管你貪不貪，只要貪墨時能對百姓照顧一些，他們就激不盡了。”

“何況......莫公公對于茶葉、香料、藥品、鹽等價高量的品看管極嚴，至于役民用工的事也不可，這一來折算銀兩也極厚。只是三人之中，莫公公算是最寬厚的，若逢災年，他還常常設棚施粥，活了不人命，所以名聲極好”。

楊凌站起來，在室中慢慢踱了幾步，沉思半晌才斷然道：“好，你明日一早便離開，將你的人手調到袁雄那里，重點給我查辦他。至于我自已麼......呵呵，本大人江南之行，只負責游山玩水，其他的可就不負責了，明日我就到獅子村品茶去”。

柳彪做為楊凌心腹，早知他的計劃，聞言站起道：“大人這是要打袁，拉李、莫了？”

楊凌笑了笑道：“呵呵，總不一棒子統統打殺了，到那時天下間所有的鎮守太監都給我摞了攤子，朝廷無銀可用，豈不是把稅監司又推回司禮監去了？”

他雖是這麼說，莫清河置換貢茶的事仍亙在他心中難解，所以想明日去龍井村獅子山上親自視察一番，這個時節自然沒有什麼好茶，他此去查看一是想讓三大鎮守太監寬心，以為他也只是虛應聲勢，并無心辦人，二來也是想旁敲側擊，探探莫清河的口風。

柳彪笑應了一聲，正要轉退出去，楊凌忽地想起方才瞧見的那樁怪事來，忙又喚住他，問道：“柳彪，有件事我要問你，咱們大明的太監......也可以娶妻麼？”

柳彪怔了怔，他暗查三位鎮守太監，對他們的家事自然了如指掌，所以稍一愣怔就恍然笑道：“大人可是見過莫公公的夫人了？”

楊凌訝然道：“你也知道？難道......莫公公是半道出家......啊！家后才半道進的宮？”

柳彪失笑道：“大人誤會了，其實宮中的太監與宮結為夫妻也不在數，不過他們不夫妻，而被稱為‘對食’、‘菜戶’，有異之間，還有同之間的，此事古已有之。本朝洪武皇帝時曾經過一陣子，后來也就聽之任之了，現在即使是皇上、皇后聽說了，也不會干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