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澤佑不是個肯輕易善罷甘休的人。
或者說,這二十年的大起大落早就教會了他不擇手段。面子固然重要,但若能奪得那三十六間鋪面,背負幾句罵名也無妨。
所以第二日,如意剛打開房門就收到了臨安推的傳喚。
「寧遠侯爺訟告閣下殺人越貨、強佔他人鋪面、謀害人命三條大罪,明日衙門便會升堂,請閣下帶上訟師,辰時前抵達臨安府屬。」
如意聽完,幽怨地往對面了一眼。
沈岐遠站在檐下,看著傳話的小吏離開,才淡聲問:「怎麼?」
「若不是大人,這麻煩也不至於找著我。」撇了撇眼角。
賀澤佑這人就該死,也不知他攔作甚。
「當街殺死一個侯爵,還是在沈某眼皮底下。」他面無表,「你麻煩更大。」
輕哼淺笑,擺微漣地走向他:「只要大人不找我麻煩,旁人於我何懼耶?」
沈岐遠不為所:「我職責所在,沒有放過你的理由。」
「哦?」
尾音拖得老長,甚至打了一個捲兒。
如意在他跟前站定,鮮紅的丹寇若有似無地拂過他臉側,像蛇纏著已經十拿九穩的獵,優雅地吐著信子:「那大人為何不在見我第一面時,就殺了我?」
庭院里驟然起風,卷著干黃的銀杏葉,拂過兩人的眼前。
沈岐遠從斑駁飛舞的葉片間看向,聲若戛玉敲冰:「我現在殺了你也不晚。」
話音落,隨意飄散的葉片驟然在他周遭凝結刃,漫天的刃尖四面八方地指向,凜凜泛。
這場面任誰看了都會嚇一跳,但面前這人卻是迎著他的刀刃往前走了一步。
他下意識後退。
這人眼梢漸漸染上笑意,角也玩味地勾起,甚至手穿過那些利刃,攬住了他的腰。
利刃在手臂上劃開數道口子,但只一瞬,那些傷口便癒合如初。
進他的眼裡,篤定地將自己白皙的脖頸放到他的掌心,長眼眨也不眨:「大人手吧。」
沈岐遠的手無法遏制地抖了抖。
溫熱,甚至有脈搏在跳,鮮活得像他的一個夢。
他恍然間想起很多事,想起無邊的天火,想起遍地的,想起他疲力盡地站在崖上,幾直墜而下的絕。
口猛地一撞,沈岐遠近乎暴地推開了。
如意後退站穩,輕嘖一聲:「你這人,還不如青溫。」
「他溫,你便讓他在大牢里給你當訟師吧。」他冷著臉道,「沈某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枯黃的銀杏葉重新變得脆弱,紛紛揚揚地落下,他穿行而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別苑。
如意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的背影,覺得有趣,又覺得有些為難。
有他在,想隨心所地殺人怕是沒那麼容易。
那就還真得請訟師去打司。
如意嘆息,拿上銀票出門尋人。
臨安有名的訟師多達五十,但不知為何,一聽柳如意這名字,他們都紛紛推辭,加錢也不肯接活兒。
也沒事,如意想,總歸無罪,隨便找個訟師去也一樣。
然而付好錢的普通訟師,在升堂這日竟沒有出現。
如意盯著衙門門口那塊刻著激濁揚清四個大字的石頭,沉默片刻,還是隻進去了。
誰料一升堂,那推就讓人給上了鐐銬。
「會仙酒樓命案遲遲未定,幸得侯爺提供線索,證明你以東家的份指使掌柜許某謀害人命,藏匿,其謀可憎。」
「再有,供神街左鄰右舍均可作證那三十餘間店鋪原是寧字型大小所有,你拿房契地契,強佔侯府財產,其行可惡。」
「最重的一條罪,你當街刺殺侯爵,雖未得逞,但有人證,真真是其心可誅!」
驚堂木一拍下,外頭圍觀的眾人一片嘩聲,都道世間竟有此毒婦,倒是讓人大開眼界。
如意抬頭,略略皺眉:「大人這是直接定案了?」
上頭的推撐著手往前欺了欺腦袋,哼笑:「你惡貫滿盈,滿城無一訟師肯替你罪,這還不能定案?」
寧遠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端著茶瞥一眼:「數罪併罰,你便是個當街斬的下場。」
後半句話他沒說,但明意聽懂了。
只要肯向他低頭,把那三十六間鋪面拱手送上,那他有辦法救一命。
嗤笑一聲,看向公案后:「敢問大人,可知那會仙酒樓死者死於何日?」
推皺眉:「自是案發當日。」
「非也,他死在被發現的兩日前,而那時小並不是會仙酒樓的東家,何來指使許掌柜一說?」
「荒謬,人死兩日,焉能不腐?」
「大人若不信,便著人調來刑部司的案卷一看。」
「大膽!」驚堂木又落,推橫眉瞪眼,「且不說那刑部司的案卷不是本能調的,就算能看,焉要你來教本斷案。」
賀澤佑跟著嗤了一聲:「你若不是兇手,怎知他死於哪日?」
如意很想說,因為刑部司查案時,就在現場。
但想起沈岐遠。
那人位居宗正,豈能落人口舌。
賀澤佑怕就是在等著搬沈岐遠出來,好一併告他個徇私枉法。
於是默了默。
門口議論如沸,不知誰帶的頭,有人開始朝扔菜葉。蟲蛀得葉子斑駁萎靡,洋洋灑灑地從後飛過來,有的砸到背上,有的砸到手邊。
如意有些煩了。
側頭,長眼一掃,略帶狠戾。
外頭舉著菜葉的手頓了頓,害怕地了回去。
推擺手:「罷了罷了,你既無證據自證清白,也無訟師幫著辯駁推論,此案就沒有什麼斡旋的餘地,來人啊,將帶下去,關進……」
「且慢。」有人喊了一聲。
推不耐煩地抬頭,剛想斥誰人擾公堂,就見兩行紫帽護衛魚貫而,分列兩側。
有人逆著晨踏進大堂,一襲絳紫流雲錦拂過門檻,袍擺微微揚開。
推嚇得站起了,差也收了殺威棒。
如意沒有回頭,跪得背脊單薄,脖頸纖長,隻眼里劃過一瞬意外。
但很快,這意外就變了瀲灧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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