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我也想看！宋兄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思玉忽然喜歡上了觀察萬商。

這種“觀察”不是指像蘑菇一樣蹲在暗角落，然后使勁盯著萬商看，而是更為廣義的。

思玉會在心里翻來覆去地思量,太夫人做了某件事，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呢？這世上除了一個思玉,暫時沒有人會這麼仔細地去揣萬商了。

即便宋鈺都不會。

自從宋鈺公開了“世”,他就一直很忙。

他不像思玉這麼有時間。

因為思玉的觀察和沉思，理所當然地“看”到了更多東西。

別人看送鋪，只覺得是一幫誥命在行善,沒什麼值得警惕的。

哪怕送鋪現在還擔著一個在民間破除迷信的職責，大儒們最多就是覺得這對開啟民智有益,不覺得這里頭能藏有某種深意。

思玉卻覺得送鋪明面上是在破除迷信，其實是在引導民眾思考。

而當民眾學會思考，當底層百姓都在思考,在未來的第一個百年里，他們可能只是不會輕易被神佛之事騙了；在未來的第二個百年里,他們可能會開始思考權貴為何會是權貴、平民為何會是平民；在未來的第三個百年里……那時世界會變什麼樣？思玉已經不敢往下想了。

思玉決定為自己所思所想守口如瓶。

閱讀著詹權從南澤縣寄回來的信，萬商本人可能真沒多想，最多就是在心里計算著大概需要多長時間,這場從南澤掀起的輿論風暴才會席卷全國，想著自己別的準備工作能不能跟上，使得諸事盡量穩妥。

但思玉卻仿佛看到一陣又一陣的無形浪。

它們開始慢慢匯聚、逐漸形，正在為一場幾百年后的變革蓄力。

被思玉夸作是“老父母”，萬商連忙擺手：“我這才哪到哪啊,南澤縣的那位丁縣令,從老二寄回的信來看,才真稱得上是老父母。

他還是一個治水的人才！前段時間是不是聽說東河那邊又鬧了水災？東河幾乎是年年治理,但一直未見效……”這種時候萬商就覺得自己腦子里的東西還是太了，不知道百工坊能不能把水泥蘇出來。

哦，說到這個百工坊，現在還擔不起“百”這個字。

百工坊里如今只有不到十名工匠，有木匠，有鐵匠，各人的專長都不一樣。

他們是自己投奔來的。

問起投奔的原因，都是日子不怎麼好過，正好聽說了宋鈺寫的那篇駢文，知道安信侯府的太夫人是個良善可靠的好東家，便大著膽子來侯府自薦了。

萬商起先特別興，以為自己撞了大運，說不得能“撿”到幾個可以改變時代的發明家、創造家，后來見過這些自薦的工匠后，發現他們其實就是一些平平無奇的工匠而已，并不是墨子那種在先秦時期就能在著作里寫下針孔像的時代的頂級人才。“

其實這才是正常的啊，我們都是平凡的大多數。”

萬商倒是也沒覺得氣餒，更不會遷怒工匠們，還是好聲好氣地和他們聊了聊，檢驗了他們各自的技后，就把他們送去了五溪鋪。

不過不是把他們送去技堂里，而是新立了一個“百工坊”的部門。

萬商覺得欣的是這個時代的工匠就像八十年代的大學生，便是最平平無奇的工匠，在自己的專業領域里也是強的，哪怕缺點創造力，但技藝上一點都沒摻水。

萬商鼓勵他們去搞發明創造。

所以五溪鋪如今也算是教學和研究雙線并行了。

但教學也好，研究也罷，都是需要經費的！五溪鋪越來越燒錢了。

金寶珠擅長打算盤，幫著萬商分擔了不管賬的工作，看五溪鋪就如同是看一只可怕的吞金。

雖然沒正經管過生意，但畢竟在商人家庭里長大，耳濡目染地過一些熏陶，給萬商提了一些建議，試圖為五溪鋪找些路子，讓吞金自己能賺錢。

不久前，技堂的蒼大夫為了能更好地給學生上課，編了一本《常見藥草集》，這事被萬商知道后，先征得蒼大夫同意，人把書抄錄了，打算過些日子就把《常見藥草集》散出去。

不說此舉又刷新了蒼大夫他們的認知，這個教案竟然也能出書？竟然能在五溪鋪之外，教更多的人去采摘藥材？往大了說這算不算是“名揚天下” 了？

反正這件事給了技堂和百工坊很大的激勵。

而當金寶珠知道這事后，忍不住第一時間跑來找萬商，興匆匆地說：“既然《常見藥草集》這般有用，我們完全可以立一家自己的書坊，百工坊里那些師傅先用起來，他們做一些雕版……等書賣出去了，五溪鋪那邊就算是終于看到回頭錢了。”

萬商輕咳一聲：“《常見藥草集》不能賣、只能送。

因為它面向的是最底層最窮苦的那些百姓。

這就和崽一樣，難道百姓不知道養能改善家境嗎，別的不說，一天一個蛋也是極大的實惠了，但在我們送崽之前，百姓家里養的其實不多。”

原因很簡單，因為哪怕是買崽的那十幾二十文錢——送鋪的五文錢押金只是為了百姓認真養，其實一只崽不止五文錢——對于最窮苦的那些百姓來說都是不小的開支。

崽又不確定能養活，他們不敢冒險。

《常見藥草集》也是一樣，只要這本書是收錢的，那百姓就算知道按照書里寫的去采藥能賺錢，他們也不敢嘗試。

而因為《常見藥材集》關系到萬商的后續計劃，所以盈利真的就不要想了。

萬商安金寶珠說：“日后還有別的賺錢機會……何況五溪鋪雖然燒錢，但咱們府上日常的吃穿用度并不奢靡，各方面都還支應得開，到年底肯定有不結余……”還遠不至于寅吃卯糧、不敷出地去養五溪鋪啊。

金寶珠如今在萬商面前很敢說話。

這諫言。

道：“咱得多為以后想想，如今來投奔的工匠還不算很多，但太夫人您又是為莊師傅請功，又是為蒼大夫出書，日后肯定會有人源源不斷來投奔，五溪鋪就更費錢了。

說句不好聽的，您在一日，五溪鋪都千好萬好，可若未來的不肖子孫小氣呢？”金寶珠自然是盼著五溪鋪好的，因為那是太夫人的心。

要是五溪鋪能有個正經的來錢路子，都不求它多賺，只要能自給自足，哪怕是為了祖宗規矩這一條，不肖子孫都不敢輕易把它關了。

如此，它就能長長久久辦下去，人永遠都記住太夫人。

沒過幾天，金寶珠又興匆匆地來找萬商。

這次還是打著開書坊賣書的主意。

道：“我聽說除了《常見藥草集》，蒼大夫還在編一本類似小病自己治的書，如果小兒咳嗽了，按按他們上哪些位能有所改善；如果吹了風頭疼，又可以按按上的哪些位……這個書要是出了，總能拿來賣了吧？咱們定價不需要很高……”說到出書，萬商的腦海里自然而然就跳出了活字印刷。

其實早就想到活字印刷了。

要問這是不是一項偉大發明，當然是了；但一項技能不能改變時代，還要看此時的土壤能不能讓這項技生發芽、開花結果，若不然技再好，也只能蒙塵。

現在的讀書人缺書嗎？自然是缺的。

但他們其實又沒那麼缺。

無注釋版本的四書五經在各大書鋪里都能買到，哪怕價格有一點高，但讀書本來就是一件耗錢耗心力的事。

實在買不起書了，讀書人之間還能互相借書、抄書看。

宋鈺以前就一直都是借書抄書看的。

照這麼看，其實讀書人并不缺書。

他們真正缺的是注釋版書籍。

而這種注釋版書籍并不是因為印刷不行才得不到推廣，完全就是各家各戶都把這類書藏得很好。

尤其是世家，他們擁有天下最多的藏書，卻輕易不會把這類書拿到大庭廣眾之下，任所有人免費翻看。

他們借用這種手段為“讀書”一事設置了門檻。

就算萬商把活字印刷蘇出來，讀書人依然會面臨既不缺書但又缺書的況。

偏偏活字印刷和人力孵蛋、石子田等都不一樣，安信侯府把后面這些弄出來了，大家只會覺得萬商重視農桑。

但要是侯府把前者弄出來了，那就是直接對著世家宣戰。

雖然安信侯府和世家之間絕無可能和解，但私底下暗地互相對付和在明面上宣戰，這還是不一樣。

萬商是個務實的，只能暫時把活字印刷深深地藏在心底。

此時，因為水泥就想到百工坊，然后忍不住想到每天活力滿滿的金寶珠，再又想到活字印刷……萬商難免有些走神。

等回過神來，思玉正目澄凈地看著。

萬商搖搖頭，表示自己并未想什麼。

思玉也不多問，到了給萬喜樂上課的時間，就告辭了。

府里現在兩個適齡的學生，一個是萬喜樂，一個就是詹木舒。

自打出了孝，詹木舒就去了國子監。

因為皇上今年年初時就做出姿態要整治國子監，所以國子監剛改了規矩，不管學生的來頭有多大都不許走讀。

詹木舒現在每過半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別看國子監是國立大學里的Top1，但論名真的拍馬追不上濟民、秋蘊這兩所私立大學。

詹木舒為安信侯府的一份子，國子監是他唯一的選擇。

萬商心里知道只要皇上穩穩過世家，國子監的名總有一日能起來，所以叮囑他一定要好好念書。

私底下，萬商和靜華道人閑聊，說：“盼著老三能在國子監里好好表現，若是因此能被某位大人瞧上了，招了他做婿……這可真是太好了！”雖說國子監里的員們，他們的職位并不高，但時人尊師重教，他們背后能“結”出一張多大的關系網啊！靜華道人細想一番，覺得萬商這個想法真是太妙了，所以最近做早晚課時，總不忘對著三清道祖念叨幾句，盼著他們能保佑詹木舒，在國子監里撞到一個好岳父。

今日又是詹木舒放假歸家的日子。

晚飯時，大家照例會在榮喜堂里聚一聚，聽詹木舒講講國子監里的事。

而詹木舒這次還真帶回家了一個重要的消息：“宋兄請假了！已經連著十天都不在國子監。”

“沒聽說宋府出事啊。”

萬商皺了皺眉頭。

一轉幾個月，《詹水香傳》改編而的雜戲已經在京城上演了。

萬商才約了宋鈺的舅舅舅母一起看戲，宋府那邊回了帖子說一定準時到，就沒提宋府出事了。

宋鈺世剛曝時，他原本還想繼續跟著那個破格收他私塾的先生念書的，倒是先生自己先說了宋鈺學習進度快，已經教不了他什麼。

而因為宋鈺曾在他這里念過書，他如今也不愁生源。

于是宋鈺后來就去了國子監，這是忠臣之后才有的待遇。

萬商倒是猜到宋鈺肯定會國子監。

皇上絕對不會放著他這一顆好用的棋子不用。

正因為有宋鈺在，等詹木舒出孝，萬商就直接拍板決定把這孩子送去國子監了。

在國子監里，宋鈺和詹木舒住同一間宿舍呢。

詹木舒連忙說：“宋府自然沒有出事。

是宋老伯……就是宋大人曾經的書，早就放了良的，宋兄如今很尊重這位老伯。

他也確實值得人尊重，他家里竟然藏了好多宋大人生前批注過的書。

宋兄為要繼承宋大人的志，打算把那些書整理出來。”

說著說著，詹木舒臉上出了向往的神：“不知我何時能有機會借閱到宋大人批注過的書……”那可是一位品高潔、憂國憂民、深謀遠慮的忠臣批注過的書啊！話音剛落，詹木寶就道：“我、我也想看！宋兄應該會外借吧！”詹木舒和詹木寶對視一眼，兄弟倆深深地共了，眼睛里盛滿了一模一樣的期待。

就在這時，卻聽見咣當一聲，順著聲音去，竟然是萬商把手里的勺子摔了，是勺子掉在碗里的聲音。

萬商若無其事地拿起勺子：“哦，我太高興了，替宋鈺高興。”

真的存在一批被宋大人批注過又被忠仆藏起來的書嗎？萬商覺得這種可能非常小。

因為宋大人落得滿門抄斬，就說明他當時的很多預估是錯誤的，他連自己的家人都沒法保全，在這樣的況下又怎麼能把書送出去？那宋老伯又是早好些年就放了良籍，連抄家都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存在……除非他收藏了宋大人早年看過的一些書？總之這里頭很玄妙。“

但只要世人信了有這樣一批書存在，那它們就存在。”

萬商在心里如此想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