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木舒之所以把招師傅的標準說給宋書生聽,一個是因為正好被看到那份招師傅清單，另一個是因為他覺得宋書生的生活更近市井，說不得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果不其然,宋書生這不就推薦了一個能教人識藥材的大夫嗎？

同時,詹木舒其實也是在試探宋書生。

他自認和宋書生一見如故,正好借此驗證兩人在某些事上出自本心的看法——既然是出自本心的看法，說明是難以被別人說服并且為之做出改變的——如果看法一致，那就能放心地繼續往下去；如果看法不一致,那或許就不能有更深的了。

讓詹木舒覺得非常滿意的是,宋書生果然沒有說出那種“子頭發長見識短、能教人什麼技藝”、“人多了,是非就多了,還是請男師傅更靠譜”這一類的充滿偏見的高高在上的話。

他甚至還推薦了后巷那個大夫，足以證明他心是尊重子的。

對于詹木舒及大多數侯府的人而言,開設技堂并不是一件需要保的事。

因為他們辦的這個事，往大了說是繼承先侯爺的志，都是為了讓莊子上的老兵生活得更好,只不過萬商把這個“好”的對象進一步擴充到了老兵的妻和周邊的窮苦百姓。

這個行為是無可指摘的。

因此,他們雖然不會去大力宣揚,但也不會有意瞞。

至于侯府里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比如萬商曾算計了陳家、手了木家過繼一事，詹木舒哪怕對宋書生再有好,再是把人引為知己，也不可能會對他說這些。

詹木舒是有分寸的。

送宋書生離開時，詹木舒還說：“傳授技藝的師傅也不局限單子上列的那些，我想只要有一技之長,且這個一技之長能用于謀生,應當都是符合標準的。

宋兄可以注意下,看還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他有些慚愧，因為他自己的生活離著百姓們有些遠。

但詹木舒又想，他現在意識到這點還不算晚。

等出了孝，他要常去市井田野里走一走、看一看。

于是宋書生這會兒和舅舅舅母聊天時就說：“我白日需要去學堂里，對后巷那些人談不上識。

不知道后巷里是不是還藏著這樣的人才，能被引薦去侯府技堂的。”

其實舅舅舅母也和后巷里的人談不上。

們雖然是賣豆腐的，攤子上人來人往，但因為們這個家庭的特殊，們很會去打探別人家里的事。

這要放在平時，舅舅肯定會說：“咱們把自家顧好就行，別總是盯著別人，到時候反被人盯上。”

但這會兒，舅舅卻說：“若是不急，你舅母明日給老大夫送些豆腐去，正好和蒼耳聊聊。

常跟隨老大夫免費給人看病，對于后巷里的人說不得就有一些了解。”

蒼耳就是宋書生推薦的那個大夫的名字。

蒼耳是一種山上常見的能被當做藥材的植，生命力很強。

老大夫自打因為假藥醫死人，就一直心懷愧疚。

治死人固然是因為不肖徒弄了假藥，但他也覺得是自己管教不力，丟了一家幾代人為醫的名聲。

所以他這個姓氏就到此為止了。

他給大夫起名蒼耳，沒跟著他自己的姓。

聽舅舅這麼說，宋書生心里很高興。

舅舅這還是第一次主想要去找街坊鄰居打探消息。

哪怕只是讓舅母去送些豆腐，也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宋書生這些日子時常憂心，怕舅舅鉆牛角尖、不利壽命，若是舅舅能慢慢從心牢中走出來，那就太好了。

這麼著的，在舅舅舅母的努力下，還真又被們發現了一個人才。

那家

是寡婦帶著一個兒獨自過活。

寡婦死掉的丈夫曾在布坊里做學徒，做小伏低多年，終于師傅滿意教他染了一種，結果某日不巧到京城被打死了——前朝末帝在位的最后幾年，京城中時常發生——他一死，婆家人就霸占了們的家財，把們母趕出了門。

如今這寡婦靠著給人補補、洗洗刷刷過活。

舅舅說：“那小姑娘年歲還不大，人卻十分聰明。

爹做學徒時，總會對著念叨幾句。

也懂一些染布的原理，雖然沒有完整方，但被琢磨著，如今也能染一種了。

但就是這一種而已，不知道能不能引薦去技堂。”

舅舅略有些心虛。

宋書生卻說：“會染一種布，這確實就是一種本事了。

更何況又沒有方，是知道了染布的大概流程后，自己花這些年琢磨出來的。

那要是再給一些時間，甚至能支援一些銀子，幫備足材料，未必不能鉆研出第二種、第三種……”

想了想，又說：“就算只會一種，也是本事。

我寫信給三公子，與他說一下。”

舅舅頓時就有些心滿意足，好似被肯定的人是自己一樣。

再說安信侯府，詹權終于又迎來一日的休沐。

他的本職工作做得順利，但是有關皇上安排的任務，進展卻不大。

他們原本是打算從接生婆手的，這個想法也沒錯，雖說孩子剛出生時，還不能看出來他們腦子有沒有問題，也不知道他們日后能不能生育，但他們肢是否殘缺，這是能看出來的，總會在接生婆的心里留下印象。

但去和接生婆接時，卻發現民間接生婆的服務對象一般都是生活還算過得去的人，比如生意不溫不火的小攤主，比如住在城里有一點積蓄的平民。

而最極端的兩種人，一種是鄉下窮苦人家，另一種是世家宦豪富，他們都不會請外頭的接生婆。

窮苦人家都是家里的人互相幫著接生，就算孩子有問題，也只有自己一家子人知道；世家宦豪富等家里，他們確實會用接生婆，但這種接生婆都是與高門大戶常來常往的，更甚至直接與高門大戶簽了契，不說們敢不敢說實話，如果調查了這種接生婆，那麼勢必會驚高門大戶，就達不到皇上提出的“調查”的要求了。

而恰恰是在這兩種極端的家庭中，姑表親、姨表親做得比較多。

窮苦人家娶不起媳婦，就和老親家那邊商量著，要不然咱們兒互換一下，親事就都了；而世家宦等，他們靠著聯姻來維系利益共同，再加上世家矜貴，不輕易外嫁，所以姑表親、姨表親特別多。

市井中，那些生活過得去的會請民間接生婆上門的家庭，他們溫飽問題已經能解決，就會想要往上拓展。

所以他們結親時，反倒不會在親戚里找，更多的還是會往外找，這樣才能獲得更多資源。

姑表親、姨表親也有，數量卻不多，就算找了接生婆問話，問出來的結果卻沒有什麼代表，不能證明姑表親、姨表親真的不利子嗣。

詹權就有些愁眉不展。

因為詹權休沐，府里眾人便又聚在一塊兒聊天。

詹木舒說：“蒼大夫學得很扎實！完全能勝任技堂師傅，還遠遠超過了呢。

幸好我那日請教了宋書生，然后第一時間安排人找過去了……若不然這樣一個好大夫被人強納為妾，日后說不得會冤死在后宅里，想想就覺得恐怖。”

詹木舒對那個趁人之危的商戶毫無好：“做人還是要憑良心的。

那商戶就是太可惡了，若不然怎麼偏偏就是他們家，孩子生了好些個，結果生一個死

一個(

                          “嗯？”詹權一秒警覺。

他打斷弟弟問：“你剛剛說的那商戶怎麼了？”

“哦，那商戶要強納人做妾……”

“不是這句。”

“說不定是老天爺……”

“不是！”

詹木舒不知道為何二哥的表會變得這麼嚴肅，結結地說：“怎、怎麼就偏偏是他們家里，孩子生了好些個，結果生一個死一個，好不容易養大的……”

“這是哪里的商戶？”詹權追問道。

“我不太清楚，只知他們原本想要強納吉祥街后巷的蒼大夫為妾，去那邊打聽，肯定能打聽得出來。”

詹權頓時就坐不住了，雖說不知道這個商戶究竟是不是表兄妹婚，但萬一是呢？他立刻就想派人去打探。

萬商知道他的差事，忙說：“那商戶既然心思不好、趁人之危，誰知道平日里有沒有犯別的事？老二要是有空，去暗中調查一下也好。

要是人家除了這事沒做別的，就罷了；要是有，那該罰款罰款，嚴重的可能要關起來。”

不過，還不等詹權離開，外頭就急匆匆來了一個管事。

“發生什麼事了？”詹權皺著眉頭問。

管事道：“剛得的消息，姬家被抄了，蓋著皇上大印的告示已經在了城門。”

不是京城的城門，傳令使會一路把蓋了大印的告示派發下去，每一座城都會上。

這個姬家就是之前強娶了木嚴姐姐并又死人的。

萬商當時就猜測姬家討不了好，皇上肯定會從重罰。

沒想到罰來得這麼快！

今天是正月的最后一天，時人說未出正月就是年。

而一般況下，過年期間不會大開殺戒，哪怕犯人真的是罪有應得、配得上千刀萬剮，朝廷也會拖上幾日。

這就和老臣乞骸骨時，君王總要留他一留一樣。

老臣再乞，君王再留，如此三乞三留，最終才會同意，這是君王給予老臣的面。

如果老臣一遞折子，君王立馬同意了，那不用多說，都知道君王肯定不待見這個老臣，已經無法再容忍他了。

皇上選擇在正月最后一天，一個按例不會大開殺戒的日子下達對姬家的置，并且還要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遍全國，足以證明皇上的決心。

那麼，稍微有一點政治素養的人都要提醒自己，皇上是玩真的，絕容不了底下奉違，這個差事要好好辦。

當然，肯定難免會有糊涂蛋。

但真有糊涂蛋，這個糊涂蛋肯定討不了好，說不定皇上就等著糊涂蛋冒出來，他好開啟第二的殺儆猴。

如此，不糊涂的人就又能老實很久。

這個回話的管事是負責在外頭打探消息的，萬商之前做了什麼，不用和他們解釋，也不用被他們知道。

他們的眼界也一般。

故而他說：“姬家罪名不，我看后頭還有更惡劣的罪名，確實不無辜。

但不知為何告示上要把強娶良、死寡婦放頭一個。”

“這有什麼難以理解的。

把人死就是殺人！自古殺人都是重罪。”

萬商說。

姬家的可怖下場就擺在那里，京城中的百姓自然會議論紛紛。

就連陳平的餛飩攤上，原來湊過來的人都是為聽傳記的，現在傳記熱度略降，大家都討論起城門口新鮮出爐的告示來了。

有那種自詡比一般人有見識的，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消息，故作神地說：“你們以為被連窩端的就只有姬家一個？本不是

！在姬家被死的寡婦，

前頭的那些個都不去數，只說最新被死的那位……”

聽到這里，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原來被死的寡婦還不止一人！

這人等大家重新靜下來，繼續說：“最新那位是木家。

知道這個木家嗎，就是年前被趕出京城的，且三代不許為了。

只因他們曾經故意把族嫁給快要病死的，再著族守寡，還以此為榮……人做寡婦，天打雷劈！死寡婦，抄家滅族。”

后果竟然這麼嚴重？眾人又倒吸一口涼氣。

看到大家的反應，這人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越發高談論闊了：“反正以后啊，要是聽說哪里有寡婦病死了，朝廷肯定會派兵帶著大夫過去調查，看真是病死了，還是被什麼人害死的……”

人群里有一個人慢慢退出去，然后拔往家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