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思索片刻答道:“學生教了,是學生太過計較,失了君子風度。為人當寬大為懷,不為已甚。”
果不其然,方史見教,便捋須點點頭,接著去品評下一個人。華曙趁此機會跑到月池面前耀武揚威,他低叱道:“你小子胡言語,竟敢欺辱到你爺爺頭上來!”
月池一時失笑:“華大爺,您莫不是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連不為己甚的意思都全然忘記了嗎?”
華曙一怔,不為己甚出自《孟子·離婁下》,原句為“仲尼不為已甚者。”指孔子對人的責備或罰總是適可而止。這句用到此,方史還點頭認可,擺明是方史實際認為犯錯的是他,但是李越應該寬厚待人,不應一而再再而三地辱他!
華曙的臉先是漲得通紅,而后又泛起了茄子般的紫。他無禮在先,技不如人,又顯得無能在后,最糟心的事他的對手還只是一個十來歲的黃小子,這簡直是一下把他的面子與里子都揭了!
華曙環顧四周,察覺到眾人或看熱鬧或看笑話的眼神,只覺心頭一火氣上涌,燒得他五俱熱,躁不安。他實在不能再呆在這里,讓人當猴戲看了!方史與曹知府正含笑點評時,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們二人愕然抬頭,就看到了華曙飛揚的背影。方史一下就沉下臉來,當即道:“此子真是無禮之至。都怪老夫不應念在故分,邀他來此。”
月池則與唐伯虎對視一眼,眼底都是輕松愉快。而與他們形鮮明對比的是貞筠與婉儀的驚慌失措,因為華曙氣急之下只顧抄近路,居然踐踏草地,剛好從花叢旁經過。婉儀聲道:“他應該沒有看見我們吧。”
貞筠此時也沒有適才的從容,這也難怪,看外男與被外男看到完全是天差地別。慘白著臉道:“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婉儀似小啄米一般點頭,兩姐妹忙彎著腰快步走了出去。這作不小,正被庭院中的幾個男子看個正著,有一個悄聲道:“這是方史家的丫鬟嗎,怎麼鬼鬼祟祟的?”
另一個也有些疑心:“莫不是小?”
他們忙喚過前面一人:“夏兄,夏兄。”
正看得起勁的夏公子回過頭,一臉茫然地走過來,就聽他的人道:“你瞧瞧,那兩個丫鬟你可識得。”
夏公子定睛一看,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接著就強笑道:“我認得,怎麼了?”
其中一人道:“認得就好,我們是瞧著們舉止有些……還擔心是史府進了賊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夏公子一時得都恨不得找個地鉆下去了,可是上還得替不爭氣的妹妹與表妹遮掩,他道:“王兄多慮了,就是兩個沒分寸的小丫頭而已。”
此事明面上就此掩過,可暗地里會掀起怎樣的波濤,此時尚屬未知之數。就在夏公子心神不定之時,這場文會終于到了尾聲。唐伯虎的雙手攥拳頭,藏在袖之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方史,等待他宣布評比結果。方史站在中央,難得出一微笑,緩緩道:“終是四大才子所作出類拔萃,果然名實相符,過人甚遠。”
唐伯虎不由長舒一口氣,整個人都松快了下來。月池的目中也難得盈滿笑意,有他這一句話,唐伯虎就算去賣畫也會好賣些了。因著得償所愿,中午擺宴時,他們都是一面大快朵頤,一面談笑風生,好不安閑自在。只是,到了宴會結束,他們正準備離開時,忽來一小廝將唐伯虎與月池悄悄了出去,說是曹知府有請。
月池便隨著唐伯虎一道進了知府家寬闊的大馬車,曹知府對著他們和悅道:“此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再移駕寒舍。”
唐伯虎笑道:“榮幸之至。”
到了府衙,月池與唐伯虎在他正式開口前,都以為他是來與老友敘舊的,誰知寒暄幾句過后,他就放了一個驚天大雷:“伯虎,我知此言有些強人所難,但為你的前途計,你必須得與那個青樓子一刀兩斷。”
月池愕然抬頭,青樓子,沈九娘?
曹知府對著同樣震驚的唐伯虎苦口婆心地勸道:“為著你這個放的病,差點連榜文的名字都被抹了,你怎的能一而再,再而三呢?要知道,方史最厭惡的就是你的行為不檢,若讓他知道,你如今仍然與青樓子住在一,只怕好不容易來得上進之途又要斷了!”
唐伯虎到底不是沒良心的人,他回過神來懇切道:“曹翁,多謝您的好意。只是我對沈氏并不是,并不是那種……沈氏雖是出低微,可是為人溫賢淑,對我更是深義重,在我落魄時對我不離不棄,備至。唐某雖然不修私德,卻不能做無無義之人吶。”
“再說了。我已經是被取消為資格的人了。”唐伯虎苦笑道,“又何談什麼前途。”
曹知府搖搖頭道:“有道是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說不定,這就是你翻的機會。我且問你,你可通西洋畫技?”
月池眉心一跳,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忙拉了拉唐伯虎的擺。唐伯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道:“只是聽說過而已,并不曾研習過。”
曹知府聞言略有失,不過隨即又道:“無妨,無妨,以你的聰明才智,只要肯用心研習幾天,還不是一樣手到擒來。”
月池更覺不對了,做天真爛漫狀,開口問道:“府尊為何問這個問題,莫不是有人要畫西洋畫,難道我們華夏的畫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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