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倒戈

正和三十年的五月，夏至的雷雨在淮國撒歡，風中啜滿潤的暑氣。

這時候，大乘輿留在聽濤谷的白銀木碎片已被盡數挖走販賣，淮王抓人服勞役的敘事全面破產。

流言四起，沒有人相信被帶去雲嵐城的人還活著。

但信也好不信也罷，王庭一如既往地捕俘。

風雲頂的胃口更大了，一個月要吃下一萬人。

天風軍雖然還未往城下手，但持續的全城封鎖嚴重搖了所有人的信心。

尤其是五月十七，百勝軍聲稱段天南格斃龔正平，並公開將其頭顱送回雲嵐城后……

五月廿五。

深夜，雲嵐城西北一百五十裡外。

月亮是霧白的，混濁，像盲人瞎掉的眼。

平原中心，篝火像一枚黃楔子釘在地面。

一隊天風軍士兵圍著火，大部分披著毯子睡了，小部分醒著；更外圍則凌臥著十幾個被鎖鏈拴著的人。

他們是在附近山林里被梳出來的，費了軍士們很多力氣。

開春只幾個月，雲嵐以北抓的抓逃的逃，已經沒剩下幾個村落。

守夜的矮個士卒循例察看俘虜——他材健碩，姿態卻局促，尤其是俯確認鎖鏈時對上一雙雙麻木的眼睛。

像是沼澤里映著夜的水坑，像是荒山下藏著風的。

隊伍尾端坐著位黑瘦人。

手臂被鐵鎖勒出青瘀痕，懷裡還窩著個孩子——頭戴碎布衲的彩圓帽，黑白分明的眼睛比今日的盲月更清澈。

與士卒對視片刻，孩子突地咿呀歡笑。

四野開闊，被這清脆笑聲兀地打，竟是驚心魄。

士卒捱不住，息著逃回篝火旁坐下，眼睛對著火發直。

「你咋了，見鬼了？」

瘦高同伴問道。

矮個士卒不語，著頭抬著眼，愣愣瞧著數十米外負手立於巖上的武者。

那人稱號「黃玉尊」，是雲嵐城撼地門的門主、先天二合的高手、隊里的監軍，此時正看著遙遠活般移的雨雲，以及雲中生滅不定的叉狀閃電。

只因雨雲距離太遠，雷聲和電便對不上號，微弱得像是地殼裡穿出的鼾聲。

「發啥癔癥呢？」

瘦高士卒瞧得心中發，狠打了同伴一下。

後者猛地垂下眼，按著心口喃喃：「我心裡難。」

「這世道誰不難？」

瘦高個低聲反問。

「活著就得忍耐……」

他往篝火里添柴，卻被一把攥住胳膊。

「我想逃。」

矮個士卒用氣聲說道，朝俘虜們努了努下。

「我們一起，帶上他們……」

篝火里騰起一片火星子，亮了幾個眨眼，無聲死在夜裡。

「你瘋了？」

瘦高個倒口氣，吃了一驚。

「現在能出來的誰沒個老小扣在城？你走了，他們呢？」

這是個好理由，被天風軍上下用了無數遍。

「他們現在不也在等死，和這些人又有什麼兩樣？雲嵐的城牆難道不是條大號鎖鏈？」

矮個的聲音激烈起來。

「那禿山吃了別人，遲早也會吃到我們……」

他關不住話匣，卻發現同伴滿臉煞白，牙關發。

一轉頭，本在遠觀雷雨的黃玉尊竟不知何時站在邊。

「要殺我，手便是。」

矮個士卒下恐懼，逞強道。

「你還未逃，我為何殺你？」

黃玉尊聞言嗤笑。

「天下也不止你一人有心。」

閃電映在此人眸中，纖細閃耀如蠶。

······

次日，卯時。

清晨的冷將整片平原映鐵藍。

塵灰團團在地平線上遊盪，風災留下的鞭痕橫七豎八。

天風軍的馬隊啟程往東南，帶著俘虜，緩慢如爬行。

他們出來已有十日，縱然未抓夠人也必須返程，否則容易有誤會。

現在的雲嵐城很怕誤會。

一個時辰后，日頭毒了起來。

黃玉尊抓著馬鞍心神不寧。

他掃視隊旁幾隻張開翅膀跳腳跟隨的醜陋禿鷲，它們長著被沸水燙過的紅頭頸。

一隻蒼鷹盤旋在天空高，投下的影子黑得像窟窿。

黃玉尊找不到異常，直到那影子不再繞圈，持續變大。

他抬頭仰，瞇著雙眼，見大日芒中一道黑影飛降，在高速俯衝中像烈風扯碎流雲般去兩翼，出悍人形。

那人雙手持刀，輕窄的刀刃上真氣灌注，燃出三米長的火刃。

「小心，來的是赤沙！」

黃玉尊一聲大吼，提起玄鐵戰鐧，自馬上飛騰。

刀鐧擊，炸開雷鳴氣暴，扭曲數丈大氣。

戰馬驚厥滾倒。

黃玉尊飛退數丈之遠，手中長鐧缺口歪斜。

「明神果然到了你手裡！」

他扔開武，前踏一步。

足底尺余深，真元穿土疾走，地表卻毫無端倪。

好在沙世界自有應。

洪範後退，讓過暴起的地刺。

十餘丈外，天風軍隊喝令部下結陣，解弓，肘腋生變。

三名士卒互換眼突地拔刀，有選擇地劈倒數位目標，退往俘虜邊。

隊伍本就脆弱的組織度遭重創。

軍士間爭吵、喝罵，卻未演變為進一步的拼殺，反倒像找到個臺階，順勢消磨時間等待最後判決。

另一邊的戰團須臾未停。

黃玉尊砸拳撼地，泥土如浪頭翻湧，滾裹碾碎橙紅的礫石，反推來的沙刺。

洪範反手劈炎吼，高溫氣暴轟穿土牆，留下環形的熔融缺口。

這一擊黃玉尊沒能完全躲開，燙傷了小臂。

殺法上他竟不是對手。

「到底是先天之下天驕第一，卻未知拳腳如何？」

黃玉尊說著使真元凝聚甲胄——這法門與荒沙戰甲相似，表面細如黃玉，有皸裂隙，但變化上較糙，行時石渣俱下。

見對手近，洪範同樣起甲，且戰且退。

火刀與巖拳很快互換數十招。

沙甲形變又修復，黃玉上則滿是黑刀痕。

武者境界帶來的力速與反差距無法由外彌補，洪範明顯擊更多。

但手握明神，他驅使先天靈氣一如氣境武者，足以將七步樊籠、熱風地獄等手段常態化使用，戰力翻了三倍不止。

鏖戰數分鐘，黃玉尊持續置高溫，火勁積漸，終於落在下風。

此時遠又過來幾匹奔馬，是與洪範共同行的吳元幾人。

黃玉尊見狀，二話不說便撤。

洪範亦未追擊，與新到幾人一同置了負隅頑抗的天風軍。

「洪俠方才為何不追？」

吳元騰出手來問道。

「剛剛一戰，我與黃玉尊大約六四開，但我覺得他未出全力，只是主找個理由結束戰鬥。」

洪範說著看向之前倒戈的共八位天風軍。

「你們怎麼打算？」

「願為赤沙效力！」

一個矮壯士卒拱手作答。

「好，但不需為我，為百勝軍效力吧。」

洪範回道。

他劈斷俘虜上的鐐銬，讓眾人把戰死者的裝備解下裝馬，挖了個坑就地掩埋。

眾人騎馬北返。

隊伍遠去，禿鷲們盤旋聒噪，地平線上很快來了三三兩兩的野狼。

它們挖開新墳，各自分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