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這輩子不用的藥水，絕對留不到下輩子。

他跑到月臺的接引廊道，半路上就抓到了三三零一，那個凌厲的斜劉海發型，還有走路時昂首的步態，流星記得很清楚——

——他確信，是這輩子記得最清晰的影，哪怕是人形，也能記下來。

——手中住的臂膀是如此有力。

從芳風聚落回到車站之后，侍者三三是住他的耳朵，一路罵罵咧咧的，將他拽去醫護室。

從黃金鄉回來以后，流星失魂落魄的時候，侍者三三將他踹進四方臺的大浴池里，要他清醒一點。

流星不敢太用力去拉扯三三老師的手臂，安靜又笨手笨腳的等待著。

只等那個姑娘回過頭，掏出眼鏡戴上，看清雇主手足無措的樣子。

一瞬間，阿星腦所有回憶都清晰起來。

我與靈翁喝完酒之后——

——是送我回房間。

我和媽媽告別之后——

——是守在我家里那麼那麼久。

我該怎麼和打招呼？我甚至沒有問過的真名實姓...

我們該怎樣重新認識？我開始相信明哥說的...

這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

......

三三零一：“有事嗎？先生？”

步流星不再勇敢：“嫂子托我送東西給你...”

三三零一疑：“嫂子？”

步流星解釋道：“就是...我明哥的侍者，九五二七。”

三三零一收下圍巾和蘋果，塞進皮箱里，“你是說，這些東西是小七要你送來的？”

阿星點點頭，又搖搖頭：“哦不！我還想把這個給你！”

三三零一疑不解，沒有去接阿星手里的書。

阿星立刻解釋著：“這是我老師寫的書，我很喜歡的，很喜歡很喜歡！”

三三零一搖搖頭：“但是我不喜歡，我眼睛不好。”

阿星松開三三的臂膀：“要不我跟你去坐車！我念給你聽！”

三三零一吐微妙笑意：“你想逃票？我是青金...你要守規矩，不然我很難辦。”

“對不起...”步流星有種悵然若失的覺，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是那麼笨，又在心里惡狠狠的想著，為什麼以前與其他孩子搭訕時是那麼自然。

可是這個時候——

——他卻開始畏首畏尾，心中懊惱又慚愧。

我的心，你背叛我了嗎？

你在干什麼？為什麼你跳得那麼快，那麼急。

要把我所有的風度翩翩和瀟灑自信都丟掉了。

......

......

三三零一突然說：“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盯著我。”

步流星疑，可是眼睛無法離開：“為什麼？”

三三零一指著月臺外：“我馬上要登車，你的臉好紅好紅，像蘋果一樣，你的眼睛真的好大，能看見火。”

在這一刻，在這個瞬間。

步流星口的福壽萬年解開鎖扣。

與以往的解鎖程序不同，這一回福壽萬年再也沒機會重新鎖上了。它的鎖芯像是被一巨力崩壞，再也無法還原。

有一萬個念頭在他的大腦中炸，像是燦爛的煙花。

三三零一接著說：“我眼睛不好，有紅藍弱——大多犬科都有這個病。所以我問你呀，這些東西真的是小七托你送來的嗎？你可別騙我。”

步流星：“不是的！”

三三零一接著說：“就像以前一樣，你會怎麼做呢？”

步流星一本正經大聲嚷嚷著：“我想認識你，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你的星座！我想去火車！想和你一起走...”

“嗯，后邊幾個要求不行，我會親手把你送去中轉站拘留。”三三零一最后還是拿走了流星手里的書：“雇主，雖然咱們聚離多，你也沒怎麼搭理過我，但我這個人有職業病，喜歡查人私，我是了解你的，和伯母也過一段時間——我知道你是個玩的人，也知道你有多喜歡這個故事，把維克托老師的底稿送給我，實在讓我寵若驚，你一定很委屈很委屈，我收下了。”

阿星撇撇，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沒有委屈！”

三三零一從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步流星。

“很高興認識你。”

步流星接來，沒來記得看。

“很高興認識你...”

三三零一已經登車，坐在車窗邊，朝步流星揮手。

阿星只是看了一眼——

——魂魄就跟著上車了。

他分明看見，三三零一摘下眼鏡打開書稿，低頭伏案用放大鏡照著書頁上的文字一點點看過去，看得非常認真非常仔細，就像是在查案。

阿星立刻往前跑，他覺這百米的距離那麼遠。以往只要幾秒鐘。

鐵路那麼那麼遠，九界離六十九區有幾千公里。

只是三三聞聲轉過頭，喊了一句，“聽話！”

步流星就立刻停住，不再去火車了，停在車窗旁仰頭看。

三三老師從皮箱里把蘋果拿出來，用圍巾使勁干凈灰塵，一下子掰作兩半，從窗口探出。

“給你！給你！拿住！”

流星立刻跳起，拿走三三手里的半邊果子。

他連忙舉起手提箱，把萬靈藥往上送：“給你！我差點忘記了！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三三零一拿來箱子，還沒來得及打開看看。

......

......

開向深淵的專列發出低沉的嘯。

牽引掛鉤互相咬合，帶沉重的車廂往前行駛。

步流星就站在那里，一口一口啃著蘋果，連核都沒有留下。

三三零一盯著阿星。

只要阿星往前跑——

——就立刻皺眉。

阿星要往列車靠——

——就立刻變臉。

直到阿星乖乖留在月臺，不再輕舉妄。

......

......

合上萬靈藥的箱蓋。

三三零一像是從刑場上走下，是險死還生的慶幸表。

默默想著，心快要融化。差一些想把流星拉上火車。

歪著頭，想著過去和未來。

想著那個非常高大，卻一點都沒長大的男孩子。

想著這個一刻都停不下來的調皮鬼——

——到底需要多麼強烈的決心，才會讓他乖乖留在月臺旁，多麼強大的意念，才會讓他好好的守住規矩，是多麼強而有力的一見鐘，才會把他最喜歡的寶貝，都送給“剛剛認識”的姑娘。

三三零一如此想。

不能再讓他上當騙了。

想到此，三三就給小七打電話。

三三：“喂！七啊...我雇主剛才來找我。”

小七：“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

三三：“他的眼睛好大好大...像個小孩子，你見過丘比特的畫像嗎？睫長長的，眼睛大大的...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他像個未年人...”

小七：“嗯？哦？啊？！”

“很好看。”

“然后呢！”

“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