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寶率三百騎突出后,張行便意識到,此戰早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不可收拾,倒不是說戰局要大壞,而是說,這一戰,從江都軍變開始后黜龍幫部的糾結不定,到軍渡河后雙方態勢的反復更易,終于到了眼下這個再也沒法憑借某個人的個人意志來控制走向的地步了。
因為接下來是雙方主力面對面形下沒法回頭的沖鋒,是不計后果的戰爭與殺戮,是雙方所有人都要為了生存與勝利而竭盡全力的撞。
且說,淮北自是梅雨季節的主要分布區,自然也有應對梅雨的法門……此地不論道小路,普遍摻雜一種喚作“沙姜石”的碎石料,既方便排水,也能保土,配合著各種渠、植被,大大減了泥濘地形。
只不過,這玩意也需要定期維護,而且也不起糟蹋,所以譙郡這里,最南頭的一片地方基本上壞掉,倒是北面算是黜龍幫統治輻區的大部分地區,包括此地之戰場,依舊起著明顯的作用。
秦寶和三百騎準備將就是借著這沙姜路以超出雙方主將預料的速度飛撲了出去。
畢竟,雙方原本都是行軍,都在路上。
“張賊欺我太甚!”
眼看著三百騎黜龍賊離大部隊,稍微順著道路拐了個彎便直自己中軍而來,饒是司馬進達已經決定撤退,此時也不火冒三丈,因為這種攻擊過于傲慢了,幾乎將他和他的六千軍視為無,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以理住了,做出了最合乎戰場況的應對。
“你們三隊全都出去,結陣阻擊!長槍在前,弓弩押后,刀盾繞側!其余人繼續轉向,匯集大軍!”
三隊直屬將的別集群立即出。
很顯然,李定一再于武安軍和黜龍軍中宣揚的“三隊別集群”制度,對于軍而言是一種理所當然的配置,甚至更加完備。
“七將軍!”
幾十步外的一騎本沒有到跟前來,遠遠便在細雨中大喊。“前方既是張賊當面,他派出來的先鋒不可小覷,我們也去擋一擋!”
“且去!”司馬進達沒有半點猶豫,就認可了對方的提議。
隨即,大約三四十騎自正在轉向的陣中馳出,赫然是司馬進達的親衛,這些銳騎士多為修行者,且全是軍編制,可究其本,其實到底算是司馬氏私兵,當日江都殺齊王,便是依仗這些人。
不過,這支銳隊伍剛一馳出陣去,尚未接陣,堂堂右仆卻又在馬上當場懊喪起來。
無他,司馬進達這個時候方才想到一事,那就是自家兄長那里的悍私兵明明更多,卻都隨之去了什麼譙縣,甚至里面還有一位凝丹高手呢。
而現在他已經有些后悔讓這些人貿然沖出去了。
畢竟,正如那個心腹所言,來者必然是張賊派出來沖鋒陷陣的銳,甚至很可能就是張賊在河北、東境豢養的私兵。而現在自己的私兵這麼,若是不敵,白搭上去,豈不可惜?而便是起了作用,可要是司馬氏私兵俱在,把握不會更大?甚至由此想到,現在軍最大的問題就是各部分割開來,主帥都不知道是誰,而黜龍賊不管是什麼法門,此時張賊大旗在此,到底能凝聚人心,若是軍上下俱全,一心一意,自家兄長親自匯眾在此,又何必畏懼什麼張賊,以至于臨陣而走?
但是,司馬進達心思百轉,卻都追不上局勢變化……沙姜路上,騎兵馳上,蹄鐵鏗鏘,幾乎是這邊三隊人剛剛逆行穿越軍列,尚未來得及列陣,對方便已經欺到了幾百步外。
私兵首領不敢怠慢,自領兵頂上,卻并沒有發起想象中的面對面沖鋒,而是從自家步兵挨著大路那邊的側翼頂上,步騎混合,以求相互掩護,并嘗試迫對方減速,進混戰。
可惜,黜龍賊的騎兵并沒有減速。
取而代之的,是臨到軍陣前數十步的忽然發一聲喊,以及數不清的各真氣,或如霧或似,陡然泄出!
軍上下,稍有修行常識之人幾乎人人駭然,包括司馬進達,原本剛剛緩過來的一口氣也是重新堵在口……到了此時,他如何不曉得,這正是黜龍幫敢于以幾百騎來沖自己的中軍的底氣?!
這麼多真氣外顯的高手,幾乎可以認為全都是奇經高手,是凝丹、丹的種子!黜龍幫居然能在維持各營正將、郎將、隊將之外還集中了這麼多,而且還是在這次明顯帶有突襲質戰斗中帶使用出來,儼然說明了黜龍賊的真正實力。
莫非,黜龍賊真的已經將大河、濟水上下游各幾十個州郡吃了嗎?當地豪杰全都認了這群賊嗎?
可是,黜龍賊的起家之地,那些大頭領們、龍頭們不都是從濟水上游那幾個郡里出來的嗎?不然為什麼對軍從梁郡轉滎那麼抗拒?那麼其余各郡為何這麼輕易服從?
正思緒雜之際,前方黜龍賊的高手集群已經沖到軍的斷后部隊跟前,有著真氣充當攻擊和防護的介,騎兵直接沖陣中,瞬間造巨大殺傷,幾乎有立即陣的趨勢。
見此形狀,司馬進達的親衛首領,也是軍斷后部隊中修為最高一人,毫不猶豫釋放真氣,然后朝著黜龍賊為首一名大漢發了反向沖鋒。
這是決死沖鋒,卻是死中求活……不沖,必敗;沖了,卻還有一線生機。
畢竟,對方這麼多奇經高手,卻居然沒有連一片,組真正的真氣軍陣,說不得便是對方大將惜命,不敢親上前,以至于群龍無首……這樣的話,狹路相逢勇者勝,奇經高手的對決的只在毫厘之間,靠著修為和經驗斬殺一二強橫者,未必沒有奇效。
事實上,這位司馬氏的私兵首領一早便注意到為首的一名賊寇,此人形高大雄壯,著黑甲,手持一柄大鐵槍……這倒無妨,修為上來以后,力氣不是靠形來判斷的……關鍵是,此人下一匹黃驃馬格外神駿,雖在雨中奔馳,且背負著這麼一個大漢與這樣的武,卻沒有半點吃力與打。
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此馬發油亮,雨水落在馬上,居然宛若落在凝丹高手的護真氣上那般,直接落。
生長在司馬氏的庭院,這私兵首領自是見多識廣,如何不曉得,這本就是一匹龍駒!能騎龍駒的人是誰?!
念頭到此,雙方也已經近,私兵首領看的更清楚,對方遭本沒有形的真氣,反而只有一些奇怪的電跳起,心中不由更加堅定:
殺了此人,奪了此馬,退此軍,自當顯耀于司馬氏族中,將來登堂室,取一郎將也未嘗不可!
一念至此,其人便使出渾力氣,涌出平生真氣,以至于下著雨,刀刀尖上卻變了自行亮的淡金,然后就往對方上摜去。
孰料,刀剛剛下落,拍到對方鐵槍,此人便覺得雙臂發麻,也是心中一驚,覺得對方力氣本就是不可理喻。
可還沒完呢,那黜龍賊大漢在馬上持槍頂住長刀,居然堂皇松開一手,往馬側又取來一壯鐵锏,然后一手架槍一手揮锏,夾著電便朝著對方頭盔護耳狠狠拍去。
可憐那私兵首領,到了此時,依然只覺得是對方天生怪力,直到想要抬起兵格擋,方才發覺,雙臂發麻本不是被力氣所震,而是被對方古怪真氣襲,以至于雙手麻痹,此時嘗試抬手,反而一個激靈,便只剩酸,連兵都手了。
與此同時,那閃著電的重锏拍到,其人登時只覺得半個腦袋如針扎一般疼痛難忍,什麼念頭都無,口鼻出也都沒有發覺,只是想發喊嘶吼,結果復又被那大鐵槍當頭拍下,就連喊都被砸回到了腔里。
這種擊打,莫說只是甲胄,便是凝丹高手多一層護真氣又如何?
竟是一頭從馬上栽了下去,再無知覺,倒是省了后來馬匹踐踏帶來的痛苦。
三百黜龍軍騎兵一起顯真氣,斷后部隊便已經不夠看,而首當其沖的軍騎兵被迅速剿滅后,三隊步卒加私兵騎士構的斷后別隊,居然有一即潰的趨勢。
不遠司馬進達目睹這一幕,心中更慌,卻不只是因為自己斷后別隊的失利,還有更遠的形——黜龍軍大隊那里明顯察覺到了這里的戰事有利于他們一方,卻是不顧一切分出了一支千余人的部隊,打著一個“樊”字旗,依舊沿著道路,繼續往自己這里而來。
可以想見,如果不能制這支騎兵別隊,被這支部隊欺陣中,那迎接自己這六千軍的,就是連續的波次進攻,直至全線潰敗。
但他確實無法制這支別騎兵。
距離敵軍后軍陣線不過百十步的距離,秦寶斬殺數騎后,當道兵馬早已經被強大的黜龍軍最華一支騎兵沖散,其余斷后步兵也完全失措,而秦二本沒有理會這些幾乎算是到手的軍功,卻是號令后,不管不顧,扔下這些斷后兵馬,順著大道直直沖向了那面“司馬”大旗。
這一次,軍再也不能組織新的斷后陣線,但秦寶畢竟是在混戰中呼喊號令,一時間卻只有七八十騎擺了戰斗跟上。
見到對方如此果斷,司馬進達手腳冰涼,懊喪不及,卻不是顧慮自家命,只是憂心戰局。
下一刻,他便來不及憂心戰局了,因為對方為首一騎,已經飛到前來了。
秦寶并沒有離開戰馬騰躍,而是臨到所謂臨時轉向防的中軍陣前,忽然提馬,平素不顯山水的黃驃馬一聲嘶鳴,借著遭電與真氣高高躍起,居然一躍數丈,飛過了后方好幾排軍陣,落在了司馬進達本陣空隙中。
司馬進達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因為直屬別隊和親衛的盡數出,側反而空。
而對方就是利用這個空,直接越過最后發那幾排軍陣后,單騎打馬沖來。
這麼看來,目標就是自己了。
沿途不是沒有軍主來阻攔,但不知為何,那騎側電閃爍,無論將佐軍士,騎兵步兵,但凡靠近此騎一丈,便都形一滯,作什麼的要麼緩慢下來,要麼就有些失控,以至于不過須臾,居然就被此騎沖到了跟前。
司馬進達面無表,也不呵斥,也不再呼喊指揮,而是親自提槍迎上。
雙方未及馬,這位見多識廣的司馬家七郎便瞬間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了——對方的真氣古怪,非但穿極強,而且專門麻痹人肢!
一念至此,司馬進達手上便緩了三分,存了謹慎之意。
然而,雙方一手,這位軍主將還是驚駭起來,因為他還低估了對方修為……原本他跟自己的私兵首領判斷一樣,只以為是一位奇經高手,否則必然起真氣軍陣,但兵一,司馬進達便意識到,對方最起碼也是凝丹,說不得跟自己一樣是丹!
此人必是黜龍軍大將!卻居然掩了旗幟來做襲!
若是被對方真氣麻痹人的行,再加上如此修為和武藝,今日豈不是要落在此地?
慌之下,一臂酸麻的司馬進達扔下長兵,俯單手抱馬,也不戰,便往一旁陣中逃去……他倒不是要就此避戰,更不是堂堂丹高手一下子就沒了反抗能力,而是存了以主帥之將對方一旁田野地里的集軍陣中,好做圍殺和反擊。
其人既抱馬而走,離開道,進野地中后卻才察覺,那黜龍賊大將居然沒有跟來,扭頭一看,對方居然棄了自己,繼續向空虛的中軍而去,而隨行的其余騎兵也打開了最后幾排后衛的防護,跟不舍。
見到這些黜龍賊的騎兵繼續順著道沖鋒,司馬進達初時不解,六千軍原本是行軍狀態,軍陣沿著道路鋪設,這幾十騎難道還想鑿穿六千人的細長軍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