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年紀大的文先不了,干脆撤了車上的帷幕,淋著雨趕路。太后也被澆了兩次,又不好撤了帷帳,小皇帝無奈,只能在牛車上站起來,手撐著車頂帷布,替他做個人形的傘柄,偏偏他年紀小,耐力不足,站一會便要坐下,然后反復來為,稽樣子引得兩側前方的人時不時回頭來看。
最后,還是牛督公看不過去,一長生真氣盤了過去,從外面蓋住帷車,方才讓小皇帝能坐下。
這還不算,走了一下午,因為行程過慢,到了天黑的時候,居然沒有趕到預定的營地……這個環境可不敢宿淋雨,于是眾人不得不冒雨趕起夜路。
然而,這一走,怨氣可就來了,尤其是軍的六千人。
捱過一晚上,半夜來到宿營地,張虔達立即就跳腳,說明天要扔下這些累贅和雜牌降人自行西進,反正護衛皇帝的活應該是那什麼知世郎的。
趙行便來勸,說現在皇帝周邊侍軍與知世軍都是降人,不能把他們單獨留在最后云云。
張虔達愈發氣悶,只是勉強答應。
趙行無奈,臨時寫了封信,讓人提前送往前面,要求司馬進達弄一封司馬化達的正式丞相手令來,好對張虔達做約束,畢竟,他只是孤到后面,這邊的軍都是張虔達的人。
而這封信送出去,回信的手令卻居然隔了快兩個整日,也就是五月初八日晚上才到,這個時候,隊伍拖拖拉拉,居然才走出五六十里,距離梁郡最南端的轉折點還有一大半路程。
這個速度,放在平日里行軍簡直想都不敢想。
然而,趙行將手令遞給早已經焦躁到一定程度的張虔達后,稍一思索,居然失笑:“這麼一算,咱們走的不慢了。”
張虔達在火堆旁單手接過手令,卻只看了幾眼,便隨手扔進了眼前的火堆里,然后冷笑以對:“你在這說什麼風涼話?敢不是你的兵,你不心疼?”
“就是因為曉得我的兵其實也這樣,這才笑的。”趙行略顯無語的解釋道。“你算算就知道了,手令里說,他們已經進梁郡,還有兩日,也就是估計明日到譙郡南頭的山桑縣休整,那假若以山桑為標的,咱們三天大約走了三的路,可其他部隊呢?他們花了幾日?”
張虔達愣了一下,想了一想,給出答復:“最前頭的最快,四五日就到了,正經的行軍流程,往后,以司馬丞相他們為準,卻走了七日……咱們可能要十日……大家越來越慢,都不好走。”
“不是慢的事。”趙行無奈道。“我還是憂心黜龍幫,部隊被雨淋這個鬼樣子,若是黜龍幫來打,咱們如何抵擋?”
“抵擋個屁!”張虔達口而對。“咱們淋雨,他們不淋?為什麼把我們放在最后,不就是擔心跟之前那段路一樣嗎?可你看看,這幾日可有人來?我說句實在話,這雨是招人厭,但人家跟三輝一般都是一視同仁的!”….
趙行想了想,點點頭:“這倒是實話。”
其實,趙行心中所想的卻是更復雜了一點……他覺得,黜龍軍退到人家自家的城市休整,肯定比眼下軍這個鬼樣子要強,真要是再來襲擾,那相較于前段時間對抗占優的局面,現在的軍肯定要吃大虧的……但是,雨下這樣,卻基本上確保了黜龍幫不可能在五月之后再有休整好的建制援軍南下,這就確保了軍的總戰略安全。
;所以,這雨確實是公平的。
只不過,這個思路就沒必要細細跟緒不好的張虔達再說了,省的這廝無端生事。
一念至此,趙行便起告辭,往營地中做巡視去了。
說實話,盡管這幾日他一直都在留意,但每次探查軍的后勤保障時都會心驚跳:
三個人才能分到一個帷帳,還基本上是的,只是大家背靠背躲雨取暖,病號在里面更是只能苦捱。
鍋倒是齊整,十人一口鍋有損壞,但嚴重缺乏燃料,這點真沒辦法,因為沿途城鎮的房子都被前面軍給拆了,營地原本的柵欄也被刨了燒掉,周圍野地里全都是綠,本就是找不到燃料。
糧食一團糟,而且趙行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模式的糧食損耗——按照大魏軍規制,除了集中的后勤運輸外,還要每人背一個麩袋,里面裝個十來斤磨好的麥麩、米之類,一則為了行軍方便,二則為了軍士能及時快速得到補給,結果現在全都被雨澆,繼而泡脹,有的從里面發熱發霉,帶著一餿味,不怕死都還能吃,最讓人發懵的是,居然有整個袋子被撐掉的況。
錐子、鉗子、矬子、鉆子都還好,火石是十不存一。牲口還有,但基本是都已經淪為馱。
鞋子是損耗最嚴重的,按照東都時的條例,軍本來每年可以有三雙靴子,兩雙六合靴,一雙冬靴,但在江都荒廢四年,六合靴基本上只有軍才能每年發了,所以軍中都是舊靴子,很多人都穿草鞋……這倒不是連布鞋都不發,實在是布鞋不住泥路糟蹋,軍士們干脆將布鞋掛在上……而現在趙行細細來看,卻發現連草鞋都艱難了起來,因為路邊沒有那種堅韌的長草了!
這一點都不荒誕,軍折返,拋開一頭一尾兩萬多人,中間的核心軍主力也有足足五六萬,加上隨軍的百、宮人、侍,還有得到了軍士待遇的工匠,以及新降之人,十萬人總是差不多的,這些人未必是沿著一條道走,也未必會蓄意屠城、掠奪什麼的,卻足以對沿途城鎮以及自然環境造巨大破壞。
這點從人皇帝獲得人這個外號的過程便可見一斑,那時候天下太平,各地都有倉儲,道平整,可幾萬人沿著天下腹心之地走一遭,便足以造巨大的不可逆的破壞,遑論眼下。….
但趙行不是個心懷天下的人,他只憂心自己的境,而現在又因為在軍這艘大船上,所以憂心軍的境。
在營地里探查完畢,這位剛剛做了一個多月右威衛將軍的軍宿將,并沒有直接去睡覺,而是停在了營地的西南側,站在那里發呆……雨水毫無意義的稍駐,吸引趙行的是自彼飄來的零散霧氣。
其人著霧氣,始終難以放下心中忐忑。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軍現在看起來強大,但別人不知道,他不知道嗎?
里自是千瘡百孔。
從今年春末開始,軍依次經歷了最出大將的出走、弒君、一次平叛和一次暴,然后迎來了一位只知道奪權的丞相還有忽如其來且又來源駁雜的降人,現在又經歷了上百里戰線上的擾,以及眼前最麻煩的梅雨。
至于部山頭林立,大小軍頭相互妥協、對抗、抱團,就更是傳統藝能了。
這些東西,加上四年的蹉跎,使得原本傲視天下的軍戰斗力大打折扣。
這一點,軍部的人都知道……只不過,為什麼其他人都只是煩躁不安,而他趙行卻憂心忡忡呢?
原因不言自明,主要是之前駐扎在淮口以及更早之前與黜龍幫手的經歷,讓趙行意識到,黜龍幫不好惹,而且上上下下都不好惹,文的武的都不好惹……他很懷疑,黜龍幫會不會看清楚軍的“大打折扣”,然后忽然咬過來!而且,當黜龍幫真的咬過來的時候,軍到底能不能支撐?
畢竟,其他人都覺得,就算是軍戰斗力大打折扣,可主力尚存,對付一個剛剛在河北打過大仗的黜龍幫還是沒問題的,或者說,大不了閉著眼走過去嘛。
這個霧起的真不是時候。
“這霧可有名了。”
就在這時,王焯忽然出現在趙行的后,主解釋。“據說是當年青帝爺除去了淮水原生的真龍,以至于淮水無主,呼云君原本在江口盤桓,聽到消息后便想占據淮水,結果來到這里,卻發現赤帝娘娘祖上一位妖族圣主已經到了淮水南岸的涂山,還要以彼為據點,疏浚淮水,擴展良田……呼云君曉得這個妖族是要大氣運的,委實無奈,只能躲到涂山上,長呼三息而走,從此涂山,還有涂山對面的淮水北岸,便常常起霧。”
趙行回過頭來,眉頭皺得發:“王公公也信這些故事?我怎麼覺得這霧氣是西南邊的三汊澤冒出來的呢?水汽又重,天又熱,雨一停就出霧吧?”
王焯大笑:“我也覺得是三汊澤冒出來的,只不過看到趙將軍深夜皺眉,才說了個典故。”
趙行聞言非但不笑,反而更加嚴肅:“我前日早上的時候,竟不知王公公這般待人隨和。”
“此一時彼一時也。”王焯怡然自得。“那時候我們侍軍剛剛把糧食給了前面的司馬丞相,若是當時我再稍微弱一點,說不定就要害自家兒郎真去拉纖,現在連車子都壞的差不多了……事到如今,總不能讓我們侍軍扛著軍走吧?那自然就能與你趙將軍說什麼霧氣了。”….
趙行搖頭不止,卻又忽然來問:“王公公,你果真是真心愿意離開黜龍幫的嗎?”
“什麼意思?”王焯狀若不解。
“我覺得你們侍軍留在北面,未必就比回東都差。”趙行幽幽以對。
王焯言又止,只是干笑。
而下一刻,趙行繼續來言:“你想想,現在的局面,是黜龍幫、英國公、司馬氏、蕭氏四家的局面,雖說結果不定,但哪一家要做皇帝,怕是都要侍的,你們分開各尋一結果,豈不更好?”
王焯愣了半晌,然后負手嗤笑一聲,便去看霧,本懶得與對方言語。
趙行見狀,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說錯了話,卻多曉得對方態度,也干脆搖頭不語。
就這樣,二人看了一會霧氣,隨著又一團霧飄來,王焯率先轉離開,倒是趙行又繼續立了一會……須臾,這位右威衛將軍也覺得無聊,便準備回去休息……但剛一轉,他卻好像在霧中約聽到了一個嘆氣聲。
且說,趙行自是一位丹高手,膽大且目如炬,他淡然回頭一掃,越過霧氣看的清楚,周圍并無異樣,便只當是沼澤里起了水泡,再加上心中有事,只不做理會,兀自回去了。
其人既走,卻不曉得,先走一步的王焯已經尋到了知世郎,并制定了計劃的最后一環。
翌日再度啟程,這支隊伍正式離開了渙水沿岸的道,轉而向西北面走向了單純的陸路,因為車輛損毀,這次連皇帝都得步行,太皇太后則由幾名有修為的侍流背著趕路,這一日沒有下雨,走的意外的快了些。
到了五月初十,雨水再度下了起來,而且特別大,下午時分,隊伍遭遇了一次黜龍幫哨騎,后者觀察了片刻后,一個呼哨就消失了,這讓憋了一肚子火的張虔達本沒來得及手,以至于更加憤怒。
這日晚間,因為軍嘗試搶奪宮人的行為,發生了軍、侍軍、知世軍的混沖突,張虔達本想借機發作,卻被趙行努力勸住。
后者的原話是,真鬧起來,不知道難看的是誰。
五月十一,部隊進譙郡境,這一日得病的人很多。
五月十二,傍晚,雨水中,這支隊伍抵達了山桑城。
這麼說可能有點不準確,因為他們跟山桑城之間還有一條在梅雨季節顯得稍微有些寬闊與湍急的河水——渦水。
這是跟渙水、淝水、潁水、汝水并列的淮北支流,理論上它是幾條河中最小的一支,但依然是正經的淮水支流,依然是寬闊超百步的河流,之前軍隊隨意往來的睢水則是支流的支流,本就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