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不是迫?”張世昭依舊捻須嗤笑。“老尚,人家一個年輕人,又是這般出息,如今路上貧病加…………死了廢了固然是死了廢了,可若是一口氣續過來,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年窮,尤其是世,將來人家占據了上風,指著今日奪馬的事記恨你,把你折騰一番,你難道能說人家小心眼嗎?”
“我知道自己口舌上不是相公對手。”尚師生想了一想,干脆以對。“也知道相公的意思,但我真不舍得這匹馬,什麼結果都是我自家找的…………再說了,他既然哭泣,便是泄了氣,我待會按照同僚份給足錢財待遇便是。”
張世昭如何會深勸,便只是胡頷首。
而既然聞得屋人哭泣,尚師生反而安靜下來,很是等了一陣子,眼瞅著那斑點瘤子龍駒將蛋吃完,方才催促客棧掌柜進去。后者無奈,只能低頭進去,拱手問好。
見到人來,秦二勉力收容:“那位尚將軍這般迫掌柜只是拱手。
“也罷!”秦二反而仰頭來嘆。“要我來賣馬,非只銀錢,還要三件事!”
“秦二爺請講。”掌柜嘆了口氣,似乎是無奈,又似乎是釋然。
;“一則,請名醫替我查看調養;二則,我要出關回鄉的,局勢變化的太快,請尚將軍給我留個他個人簽署的通關文書;三則,請告知我外面的軍政局勢…….……”秦二郎一字一頓說完。“若是能答應,我便將我那馬賣給他。”
說完這話,秦二郎也覺得陡然一松,當場出了一汗,就連肩胛骨的傷口似乎都緩解了兩分。
客棧掌柜也不吭聲,再三拱手離去,乃是來到外面尋到尚師生,將事一五一十敘述過來。
尚師生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略一沉,便直接點頭。
但這時,張世昭反而:“他沒讓家里人接?一意出關?”
“是。”客棧掌柜小心翼翼。
“張相公有什麼說法嗎?”尚師生略微不解。
“沒有。”張世昭依舊立在影中,紋不。“沒有,只是慨現在年輕人面子罷了。”
尚師生早已經不耐煩,聞言一點頭,直接揮手:“我都答應了!告訴那位秦二郎秦都尉,我都答應了,只是什麼軍政形勢,我有大事要極速出發,只留給參軍與他說!”
說著,竟是直接上前牽了那斑點瘤子,就要往外去。
且說,那斑點瘤子自是一匹極品龍駒,一開始吃飽喝足后慵懶,被牽走時便順勢跟著走出了馬廄,可來到客棧院門前,卻醒悟過來,忽然在院門門檻前停住,然后放聲嘶鳴。這下子,原本安穩的馬廄再度了起來,便是外面停著的馬匹也都明顯慌失控,馬匹失控,人也有些發虛。
尚師生眼里只有這匹龍駒,見狀趕去做安,但這龍駒明顯是個有個的,本不做理會。尚師生又去拉拽,龍駒復又以蹄子頂住門檻,同時繼續嘶鳴聲不斷。
就在場面僵住的時候,隔了兩個院子,忽然有一個人聲卷著一真氣暴鳴卷起來,瞬間過了龍駒的嘶鳴:“走吧!走吧!咱們兄弟將來再見!”
聞得此言,那龍駒仿佛聽懂了一般,卻是力抬起前蹄,尚師生離得近,親眼看見其頜下龍須也鼓脹發紅,然后便是盡力一聲嘶鳴。
這一鳴,居然也有真氣鼓。
一時間,非但客棧外牲口失控驚慌,便是人也有些慌,而這個時候,白日已經落過雨水的天空忽然也閃了一下,繼而便是雷鳴滾滾。
眾人目瞪口呆,便是張世昭也著天空有些失神,唯獨尚師生喜不自。
就這樣,折騰了許久,隨著些許雨滴落下,眾人還是重新趕路往東都去了。
而到了三更往后的時候,他們便抵達了東都。
此時,徐州軍,或者說是自徐州折返的東都銳前鋒已經抵達,并連夜開始重新接管城防、倉儲,城的貴族、僚、兵丁也都在各忙碌,按照說法,司馬正將在天明的時候,回到對他如似的東都城。
東都城,營建于大約二十年前,乃是當今這位圣人登基后第一次大舉極速征發勞役。而彼時誰也沒想到,這種類似于全民殺般的行為會一而再再而三,會連續不斷,會使得底層民眾徹底發,會使得整個大魏土崩瓦解。
當時誰也不在乎這些死掉的役夫。
非只如此,非只是建造東都城死了多底層百姓,接下來,是關隴華的遷移,是二十年天下民脂民膏的極限匯集。
到了現在,到了大魏已經人人都知道會亡的地步,這座城市依然擁有百萬以上的人口,上百個坊,多各項倉儲,數不清的資和工匠,而且憑借著這座城可以天然控制住天下腹心之地,并可以輕易輻到的周邊數郡膏之地。
這就是天元之地,世爭雄,誰都無法忽視這座城。
而現在,此時,這座城,即將迎來它的新主人,亦或者是新的守護者。
張世昭到底是張世昭,他與尚師生一起城后,立即便驚了許多人,一時間,上至南衙相公,下至市場、城門小吏,紛紛來迎,張世本更是以族弟的份給將自己上的白氅下,然后親自給這位前相公披上,以作夜間避雨保暖。
反倒是尚師生,本無人理會。
要知道,之前張相公雖有些說法,可到底輕來投,所以幾日相下來,尚師生還是不免漸漸敷衍,此時見到這幅場景,不由后怕。
只不過,他到底得了一匹龍駒,萬事都不在乎了。
不說尚師生,只說張世昭,怎麼說呢?眼下這些人,想見都可以見,想談都可以談,對他來說,如今的東都城哪里都是把手。
然而,死而復生的張世昭張相公掃視了一圈人后,卻忽然想起一事:“曹林那廝死了許久?”
“七八日吧。”張世本立即作答。“靖安臺封住消息了,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日死的,只是七八日前那場大風雨,大家都說是大宗師去世的氣象…………”
“安葬了嗎?”天街下的檐廊里,借著火張世昭繼續來問自己這個其實算是遠支的同族。
“沒有。”張世本忍不住冷笑道。“靖安臺的人還要借著曹林的虎威來控制城池呢,如何敢發葬?怕是不得讓人以為曹林還活著呢!”
張世昭聞言淡漠的點點頭,然后忽然出言:“你們都回去吧!”
“啊?”
“我去看看他。”張世昭正道。
說著,居然是扔下眾人,直接披著白氅翻上了馬,然后順著天街而去,眾人看方向,應該是去靖安臺的意思。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張世昭拒絕了幾位大臣、貴人的邀請,趁著夜雨,直接來到了靖安臺外,此時此刻此地,也是燈火通明,如今管事的李十二郎聞訊自然詫異,卻不敢不出來迎接。
“張相公。”李十二郎的氣比之數日前更加差勁,甚至行個禮都有些春日凍得哆嗦的覺。
“人死了嗎?”張世昭騎在馬上,倒是開門見山。
“應該算是吧。”李十二郎眼神有些飄忽。“我也不清楚。”
“我要見見他。”張世昭言辭干脆。
“自然。”李十二郎直接側讓開。
而張世昭也毫不猶豫,直接打馬上了橋,然后往已經坍塌的黑塔而去,來到塔下,看了一看完全塌掉的黑塔,方才下了馬,按照李十二郎的指引往黑塔對面的小院而去。
來到此,得院中,張世昭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老對手,卻是松了一口氣,因為對方的確應該死了。
死了,是說曹林就僵的躺在廊下的一個搖椅上,已經沒了氣息,儼然生機完全斷絕;而說應該,則是說對方口傷口,依然還有一團不大的輝真氣將小院映照的清楚,仿佛雨夜中一盞燈一樣;至于說的確,則是說他張世昭到底親自來到了對方前,親眼看到了一切,不是聽傳聞,不是猜測。
接著,張世昭走上前去,來到對方前,見對方雖死,卻栩栩如生,卻居然鼻中微微一酸。
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與紛的思緒。
李清臣等人在側,也無言語,只是低頭冒雨陪侍而已。
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間,不遠的一個三層建筑上,有人力搖火把,這才打破了沉默。
“張相公,司馬二郎已經到了南門,要不要去見一見?”李十二郎上前詢問。
張世昭沒有吭聲,而是盯住了眼前的尸,來說,是盯住了尸口上的那團輝真氣。
李清臣也立即扭過頭去了。
無他,就在這個時候,那團宛若實質的真氣,一直凝固在那里的真氣球,忽然好像被風吹一般,搖曳了起來。
接著是裂開、飄、逸散。
幾乎是一個瞬間,已經七八日沒有任何靜的這團真氣,便忽然消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清臣覺地面搖晃了一下,但接著,這個輕微的覺就被頭頂的電閃雷鳴給遮蔽了。
很典型的春雷滾滾,卻驟發于夜間。
春雷下,李十二郎有些失魂落魄般的看向了張世昭,卻發現,原本沒有多余表與姿態的張相公忽然變得嚴肅,或者說是有些像是憤然起來。
一切都那麼突然和莫名其妙。
察覺到什麼的,不只是李十二郎和張世昭,幾乎是同一時刻,東都的南門門,披金甲的司馬正形在馬上搖晃了一下,繼而停了下來。
他明顯覺到,整個東都仿佛掀起了一浪,然后卷著整個向自己涌來,使得自己仿佛踩在了什麼巨大的波浪之上。
這一刻,這位天資聰穎的宗師忽然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這就是所謂的地氣,東都的地氣。
立塔,以地氣,以導地氣,以合地氣。
這就是自己往后的道路。
最起碼是修行的道路。
至于這地氣為什麼現在忽然出現,他還有些糊涂。
同樣糊涂的還有在龍囚關側的秦寶,已經外敷用了藥,懷著許多心事躺下的秦二郎,忽然間,又覺得自己好像去了一層枷鎖……傷還在,還是很疼,真氣還是阻滯,但整個卻像是減掉了什麼負擔一般。
當然,張世昭和李清臣大概是稍微清楚事原委的。
能是什麼?還不是有人死了都要著東都的地氣,等著有人來才散開,這才導致了一些事…………而也正是因為如此,那一刻,張相公才會忽然變得憤怒,而不是預想中的悲傷。
一下子意識到發生什麼的張世昭等了片刻,住了怒火,沒有回應李清臣,而是轉離開。
其人臨到黑塔前上了馬,直接緩步打馬往外面走去,來到橋邊,聞訊趕來的兒子張長宣已經帶著一群家人頂著電閃雷鳴跪在了此,以作迎接。
張世昭一聲不吭,直接打馬過去,驚得他的家人們紛紛起,趕上馬圍住,準備護送許久不見的老主人回府。
這個時候,張世昭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復又勒馬,將上白氅下,擲給了送出來的李清臣:“李十二郎,保住,是做事業的本錢!”
李清臣苦笑一聲,沒有辨析,沒有解釋,只是低頭披上。
張相公也沒有理會,而是直接在家人的護送下匆匆折返。
回到府中,全府人都在等候,卻被張大相公直接揮手散去,然后徑直堂,卻又只讓自家親子張長宣一人留下。張世昭坐在堂上,張長宣立在堂下,父子二人相對妥當,借著外面的電閃雷鳴,張大相公出言驚人:
“我馬上要走了。”
饒是張長宣對自家父親的種種行為早早敏,此時聞言,也有些茫然不解,外加荒誕無語。
“世紛騰,一個不小心,家族可能就要斷絕,所以有些話你我父子要說清楚,說干脆。”張世昭言辭利索,神自若,似乎神頭反而上來了。“頭一個,按照常理,本該是我這種老頭子守,你這種年輕人去奔走,去建功立業,但是我不管你才能如何,學問如何,修為又如何,反正我是野心最大的那個,所以,咱們家,你來守,我這個老頭子去建功立業…………懂了嗎?”
“是。”張長宣當然聽得懂。
“其次,你既守,如何守是你的本事,我就不做多余言語了,只是我之前在哪里,馬上要去如何,未免你們擔心,卻要給你留個底的。”張世昭說到這里,幽幽一嘆。“之前我是被張三俘虜了,棲在黜龍幫。”
張長宣立即點頭,這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黜龍幫劫持了隊伍,宣稱殺了自己親爹,結果收尸的時候卻沒找到,他便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
“至于此時為什麼來,不是要做什麼事業,要設計什麼謀詭計…………”張世昭繼續皺眉來言。“只是恰好之前在李樞那里,而李樞馬上要闖禍,要壞事,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為了自保,這才趁機。”
沒錯,離開李樞,就是為了離開李樞,離開本就是最大的意義所在。
張長宣還是立即點頭。
“換言之,我本就是無意間回了東都。”張世昭語速明顯變慢了起來。“唯獨進了東都,忽然就想到了曹林,便去看了曹林,見到他死,一是釋然,二是傷;再見曹林拼了命也要如何,卻又憤然!他也算是堂堂英雄,修為更是勝我百倍,卻為份、親緣所絆,死了也要在那里盡心盡力,拿軀做個燈罩子……故此,我除了憤然,卻又下定決心,不能學他!我一直看不起他是有緣故的!但有野心,也該去賭一賭、搏一搏才對!所以,我馬上就要走!”
張長宣猶豫了一下,認真來問:“父親大人,若你有志氣,不知司馬二郎可能托付?”
“司馬正東都,怎麼都是一步妙棋,都是氣勢大漲,但我卻覺得,他還有些被束縛住的覺。”張世昭對自己兒子當然沒有瞞必要。“而我的野心和生平夙愿,其實還在巫族那里…………我拼了命都想把巫族給徹底抹平了!他司馬正夠得著嗎?”
張長宣恍然,連連頷首:“兒子曉得了,父親盡管去尋英國公吧!我在東都這里必然守好家。”
“你也就是守家的本事了。”張世昭站起來,步履矯健,負手走過了自己兒子。“天下為局,我一個舊余殘黨,拼了命也不過以化子,賭這一落而已。如今英國公雖占三分優勝,但白三娘不在,即便事不過因循守舊,又是一先帝罷了,我又何必投他?倒是黜龍幫,雖然有三分劣勢,卻是維新,勢必要重做鋪張.……所以,我張大宣這一子,早想好了,若要落,便是要落在黜龍幫上!只不過,今日決心落下罷了!”
說著,已經負手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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