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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龍》第二百三十一章 國蹶行(19)

黜龍

山坡上,金戈夫子張伯走后,大魏皇叔曹林便漸漸收起了原本智珠在握的表,轉而變得茫然與落寞起來。

沒錯,他是大宗師,一直到現在,哪怕大魏已經事實上崩塌,他本人道途再難有所進,可依然是一位大宗師,是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暴力掌握者。

但作為一個領袖,他曹林卻未免過于失敗了。

最明顯的一個,就是連李清臣都背叛了他。

說句不好聽的,如對張伯態度上的誤會,如果他曹皇叔想,似乎是可以問出來的,但是為什麼沒有問呢?為什麼會是李清臣一句話他就信了呢?

前期,自然是因為局勢沒到那份上,或者說雙方立場的分離看起來像是心照不宣,那時候沒必要也不值得問;而等到后來,大魏朝的遮布被陡然解開,局勢崩塌式的下,這個時候,又有些不敢問。

不過,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緣由,真正可悲的一點在于,他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來承擔這個任務。

讓誰來呢?

大魏以關隴為本,為此不惜榨其余各以獨關隴,可關隴貴族們卻在大魏崩塌之后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疏離與背叛,白氏稍一冒頭,大家便蜂擁而上,迫不及待的圍攏過去……便是張伯自有大宗師風范,沒有輕易淪為他人工,但作為晉地第一世族的張氏不也從政治上切實投靠上去了嗎?

不然自己如何會誤判?

當然,即便如此,曹中丞也沒想到,靖安臺出的人,他一手提拔的年輕關隴一代,居然也背叛了他。

這種挫折給曹林的打擊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甚至不愿意承認這是一種背叛。

作為旁觀者,而且是見過太多人的上位者,曹皇叔其實很理解李十二郎的一些做法,別看對方當時說的言之鑿鑿,似乎是什麼理念之爭,但實際上,攤誰腰上挨了一刀斷了修為前途,又被活捉扔在監牢里不管,都會一輩子放不下的。尤其是李清臣出名門貴公子,卻是一個輸不起的格,且早在靖安臺時便已經顯……若是曹林記得不差的話,那一次李清臣就是輸給了張行,然后不惜壞了規矩,去請家中長輩出面說和,行賄了臺中管人事的朱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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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秉如此,何況天下事本就躲不過一口氣難咽,卻也無所謂高尚與庸俗了。

但是,這依然不是李清臣湖弄自己的理由。

曹林們心自問,或許天下隨便一個黎庶都可以站出來指責他無德,或許隨便一個關隴貴族都能理直氣壯與他進行政治對抗,但對于靖安臺部的年輕俊才,他真的都做到一定份上了……出好的,不會因為對方的家族跟自己是否在政治上對立全都一視同仁,出差的,他也愿意抬舉對方,連張三都想過收為義子,連秦寶他都留了一命。

如果不是李清臣來說,他會信嗎?

可李清臣還是哄騙了他,連李清臣都哄騙了他!

回到曹林這里,這位大宗師其實很清楚,自己剛剛之所以順著對方的思路走,立即接了什麼論道集會,當然是因為他看到了新的解決問題的路子或者說看到了施展自己最后一擊的新機會,也是不想得罪一位毫無牽掛的大宗師,平白浪費了自己最后一擊……但絕不僅僅如此……與此同時,在得知李清臣的欺騙后,曹皇叔那一瞬間是有了一不安與畏懼的,他害怕繼續帶著這支部隊往河北深進發,跟黜龍幫一個追一個逃,會走著走著破綻百出、四分五裂,到時候自己還在,可這支軍隊卻已經變一攤末了。

而丟掉了所有人,自己一個大宗師孤在河北,不也是個油盡燈枯的結果嗎?

“過幾天河水一開,就讓李十二郎過河來。”曹林回到營地的時候,天氣已經多云轉,繼而下起了牛細雨,很顯然,持續的南風使得春季復蘇來的極快,今年的凌汛也恐怕很快就會結束,曹中丞便是在春雨中下達的軍令。“還有,傳令全軍,安心在此宿營,繼續按兵不,等待戰機,要著重安東都兵馬……段尚書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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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營。”羅方拱手而對,言又止。

“讓他過來中軍,與我同帳。”曹林如此吩咐,復又來問。“你有什麼想說的?”

羅方頓了頓,小心來言:“沒什麼大事,大事都由義父做主,我是覺得,若義父大人覺得段尚書不妥當,直接殺了,或者如對付秦二那般廢掉,然后孩兒替義父看管便是,何必親自看押,耗費心力?”

細雨中,曹林看了看對方,心中既有些沮喪又有些欣

沮喪的是,對方還是那般自大,不曉得團結人心,出去歷練了一郡,天下形勢變這樣,還是這般不懂大局,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而欣的是,不管對方多大病,這個有著明顯格缺陷和能力上限的義子,總還是存著對自己的簡單忠孝心思……事到如今,還求什麼呢?

“胡扯什麼?”一念至此,曹林并未生氣,反而是如在山坡上面對張伯一般含笑出言。“段尚書是堂堂兵部主,圣人走前指定的東都留守之一,如何能喊打喊殺?局勢越壞,越要團結人心的。”

羅方似懂非懂點點頭,眼看著自家義父并無多余要求,便徑直去傳令了。

另一邊,心截然不同的另一位大宗師張伯中午離開汲郡,直接斜行穿過山區,當日傍晚便出現在了魏郡鄴城,然后公開份與早就有了某種猜度的黜龍幫取得了聯系。

聞得張老夫子抵達,只是尋常隊將打扮的留守城防頭領范迎上,恭恭敬敬行了禮,然后按之前吩咐告知了對方張行此時的位置——鄴城西南的韓陵小城。

和很多大城旁的小城一樣,這是一座背山依水而建的獨立軍城,功能單一。

很顯然,大宗師境之下,尤其是兩位大宗師現河北后,黜龍幫立即執行了對應的預桉,以確保頭領們的個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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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當然也很理解,當即便道了謝,然后直接鼓真氣,徑直往韓陵山來見張行。

傍晚時分,春雨不斷,但依然還是沒有浸潤地面,這個時候,遙遙見到鄴城城頭山點起特定火堆,又有一道澹金不慢,堂而皇之抵達,韓陵小城的張行與黜龍幫頭領們自然曉得緣由,便早早在城小校場上恭候。

大宗師從容落地,雙方見面,倒沒有什麼風云際會,只是尋常迎送,所謂黜龍幫首席張行帶頭,諸頭領微微一拱手,而剛剛從武過來的聊城行臺指揮魏玄定單獨大禮參拜而已。

張老夫子略顯詫異,專門問了原委,得知是王懷通的學生后,立即醒悟,倒也沒說什麼。

“夫子既有心當面道,還請一坐。”張行手示意。

“我本意是如此。”見此形狀,張伯只在牛細雨中捻須來笑,本不。“但現在形勢有變……”

說著,便將自己與曹林商議的結果從容道來。

“正月二十五,紅山?無論修為、出、立場,只要愿意去的都可以去?曹皇叔也去,而且愿意為此停戰,不再追擊?張夫子愿意保證此會人員之安全?”張行稍作重復了一遍,然后立即做出決斷。“我當然會去,雄天王也會去,而且我們黜龍幫會馬上替張夫子做宣傳,告知河北上下,以盡量招攬民間人士參會。”

雄伯南在旁也隨之頷首。

張伯自然也點頭:“如此,咱們廿五日再見就好。”

說著,竟是卷起流,徑直騰起,所謂乘風而來,乘風而去,毫不做遲滯。

眾人目送這道流北上,久久不語,半晌方才回到小城的堂中。

沒人質疑張行的應許,這是肯定的,張行便是最后不去,此時也會答應的,七天的停戰期是黜龍幫眼下最需要的,是大大的驚喜,而為了轉運更多資,包括鄴城這里的大量倉儲,也為了更多部隊穩妥后撤布防,為了河北整個局勢,他也要與張、曹兩人虛與委蛇的。

實際上,回到小城的堂上,眾人立即召喚了參謀和文書,迅速更正了后撤的計劃,以求利用這七日進一步轉運資妥當,方才開始討論張伯的出現。

“張老夫子果然不是站在對面的。”剛剛從李定那里折回的謝鳴鶴略顯疑。“但問題在于,曹林為什麼會答應?平白給了我們息之機?是知道英國公在晉地公開奪權,匯集兵馬的事了嗎?按照張老夫子言語,也要請英國公,會不會趁機對付起來?”

“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主要是曹林忽然沒了戰勝我們的信心。”張行口而對。“曹林此番進擊,勝算的確很大,但本還是因為有他這個絕對的強點,可以一點破全局勝,除此之外,東都大軍本對上我們并不占優,尤其是我們已經明確不會浪戰,反而即刻后退,這樣戰線拉長,東都兵馬的劣勢會更加明顯……這個時候偏偏又來了一位要阻攔的大宗師,他當然會失了信心。”

“不錯,應該是這個道理。”魏玄定在旁頷首,不知道為什麼,他此時似乎有些緒激,以至于坐立不安。

“若是這般,他轉向去對付英國公就更合理了。”謝鳴鶴繼續蹙眉道。

“但也不能為此就放松下來。”張行繼續言道。“還是要小心防備,誰知道曹林是不是在借張夫子麻痹我們,忽然就突襲過來……我們明日還要繼續轉移……這次是徐大郎來定,自行決定,不要告訴其他人,明日出發后再告知目的地。”

徐世英點了下頭。

謝鳴鶴則繼續來言:“無論如何,這次紅山之會是個機會,咱們黜龍幫能不能趁機,坐山觀虎斗,然后中取利呢?”

而魏玄定終于按捺不住:“且不說這些,首席真要去紅山嗎?”

此二人言語一出,堂一時躁不安。

答應下來是一回事,上下都有共識,便宜不賺白不賺,但接下來如何做,尤其是在兩位大宗師甚至可能是三位大宗師中間中取利,就很難了。

但這偏偏是黜龍幫眼下必須面對的問題。

“你們怎麼看?”張行沉默了一會,認真征詢意見。

“我覺得想要中取利恐怕有些難。”徐世英難得主開口。“首先,咱們缺乏應對大宗師的主手段,事事被,要看人臉;其次,打下黎后,實際上已經天下震,不然曹林也不會來了……這個時候,周圍那些有朝廷背景的勢力,多都會視我們為眼中釘中刺,眼睛一分一毫都不會躲開,如何能中取利?說句不好聽的,若真有人趁機想對付誰,拿咱們必然是靶子。”

張行聞言,反而失笑。

徐世英見狀,微微皺眉:“首席,我哪里說錯了嗎?”

“沒有。”張行笑道。“恰恰相反,我覺得徐大郎這番話說的極好,但正是因為說的極為妥當,有些事反而不必計較了……”

周圍人眉頭愈發湊。

“很簡單。”張行繼續笑道。“既然咱們黎一舉,使得我們本已經為眾失之的,那何必要躲呢?既然缺乏對付大宗師的主手段,要看人臉,那豈不是更無忌憚與計較,可以放手去做呢?”

眾人心中醒悟,卻又泛起一古怪,因為這個道理是絕對沒錯的道理,卻不免讓人覺得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這不是破罐子破摔。”張行坐在堂上首位,大開的堂門外正撒著牛細雨,而這細雨毫不影響南風從容當面吹側燭火。“因為首先我們要想清楚一個問題,那就是打黎到底值不值?對不對?如果對,如果值,那這個后果就該是坦坦來接,而不是什麼破罐子破摔……而依我看來,即便是考慮到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河北被什麼大宗師領著強兵悍將一舉鏟除了,我也不后悔,甚至此事依然算是我生平之快意。當然,我向諸位保證,我會盡全力,不讓事至于此,而便是事至于此,也會重新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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