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九極力長脖子往瓦罐裡看,卻被林淡推開,還調侃一句:“悠著點,別栽進去,不然我把你一塊兒滷了。”
湯九被逗笑了,目灼灼地看著:“你熬的湯與別人熬的湯完全不同。”
林淡徐徐道:“《呂氏春秋·本味篇》有言:凡味之本,水最爲始,五味三材,九沸九變……則至味。我這三罐湯,用的是清冽甘甜的山泉水,的是製香辛料,用的是南山松香木,每沸騰一次便添一味料,料九次,沸騰九次,味增九次,終一鍋湯,自是與別個不同。味有鹹甜,香有濃淡,我這鍋滷用的是我自創的‘奇香增味法’熬煮而,自然比普通的滷更濃郁。”
林淡把撈出來的、鴨、肘子放進食盒,又把大塊的五花切片,配好蘸醬,繼續道:“滷還是老的好,所以要不斷投放新鮮食材。這些煮好的東西您帶回去慢慢吃,算是謝您這些天的照拂。”
“不用謝。”湯九上客氣,手卻老老實實地出去,接住食盒,末了又道:“我記得你先前還放了豬皮進去煮,怎得不見?”滷豬皮也是他的之一,自是得多問一句。
林淡指指肘子和五花,輕笑道:“看見沒有,這肘子和五花皆被我油炸過,外層起了焦皮,護住了層的,這纔沒被滷熬爛。但那豬皮卻是新鮮的,未曾炸過,幾個時辰下來早已化濃稠的膠質,與滷融在一起了。好的滷既要香濃,又要粘稠,這粘稠從何而來?靠得就是富的油脂和膠質。不使豬皮熬化,我怎麼把新滷做出老滷的味?若是你喜歡,我下回把豬皮炸一炸再往鍋裡扔,滷好了放涼,等著你來取。”
林淡張口閉口全是食經,而且隨隨便便一句話也暗藏著別人學一輩子也學不來的技,湯九聽得了神。他吞下一口唾,強調道:“那你記得多滷一點豬皮,我下回來拿。你這裡若是出了什麼麻煩,就去兵部衙門找我,我在那裡當值。”
林淡毫也不追問湯九的份,更沒有結貴人誠惶誠恐的覺,只笑著點點頭,把人送走了。
湯九見不問,臉上竟出一些失的神,走出去老遠還不停回頭看,表複雜。走到巷子口,他看見對面的賭.場裡跑出來幾個人,咋咋呼呼道:“剛纔那香味怎麼沒了,是誰家在做飯,也太他孃的勾人了!走走走,不賭了,回家吃飯去!”
又過一會兒,整條巷子裡的人家都打開門來互相查看,臉上滿是垂涎之。這奇香滷果然不同凡響。
湯九這才拎著食盒慢慢走遠,邊走邊搖頭輕笑,後不斷傳來路人的私語:“剛纔是誰家在做滷味,你們聞見沒有?香,真香!”
剛走進衙門,湯九便看見趙六和羅鐵頭幾個圍攏在一起吃東西,有甜香味傳來,很是人。趙六舉起筷子喚道:“喲,頭兒您終於來了,我們這都吃上了。”
“你們又收了嚴朗晴的食盒?我告訴過你們多次,無論說什麼都不要讓進來,更不要收的東西,你們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湯九愉悅的表立刻被煩躁取代。
他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巧無比的食盒,盒蓋已經打開,裡面用玉白的薄胎瓷碗裝著四樣菜,有葷有素,造型獨特。趙六等人也得了一個食盒,裡面裝有更多菜,擺盤卻不夠緻,想來是專門賄賂他們的。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趙六幾個經常吃嚴朗晴送來的食,不得替說幾句好話:“頭兒,您就從了嚴廚吧。您那麼吃,還刁,若是不娶嚴廚,您還想娶誰?連貴妃娘娘不也同意你們的婚事了嗎?我們想娶嚴廚還高攀不上呢,手藝這麼好的媳婦,您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矯啥啊,趕上門提親去!”
湯九盯著巧的食盒看了許久,冷笑道,“這食盒你們也拿去,往後再送東西過來,你們隨便吃,我不管。”
衆人剛出大喜過的神,就聽首領繼續說道:“只一點,我帶來的食盒,往後可就沒你們的份兒了。”
首領帶來的食盒肯定是侯府大廚準備的,哪裡能跟膳房的掌廚相比?幾人連忙點頭應承,“好好好,今後嚴廚送來的食盒,我們哥兒幾個負責幫您吃!”話落飛快跑過來,把湯九桌上的巧食盒拿走。
“就這麼說定了。”湯九彎腰,從桌下拎出一罈好酒,拍開泥封后替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打開林淡送的食盒,端出一盤熱氣騰騰的滷,又掀開下層,端出一盤滷鴨,再下一層端出一盤滷豬肘子,最後一層放著一盤切好的滷五花,一片一片切得極薄,灑了一些芝麻和蔥花,另配一碟紅亮亮的蒜蓉辣椒醬,濃得難以言喻的滷香味四下瀰漫,霸氣昭彰。
湯九住爪輕輕一扯,整個便被扯了下來,爛的連著的皮,富的水滲著清亮的油脂,咬上一口鹹香四溢,味無比;那肘子也燉爛了,皮一嘬就破,口即化,蹄筋卻還帶著一點韌,用舌頭輕輕一卷便能捲進裡,口微微彈牙;五花瘦均勻,醬香十足,瘦有瘦的筋道,有的糯,細細嚼上幾口,的水便與瘦的完全融合在一起,再配上蒜蓉的辛和辣椒的辣,滋味兒堪稱絕妙!
湯九狼吞虎嚥地吃了幾口,似乎是噎著了,連忙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烈酒,這才心滿意足地嘆息。覺屋裡靜得出奇,他擡起頭來才發現趙六幾個已完全呆住了,發綠的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的食盒。
“滾一邊去!”他冷笑道。
“不是,頭兒,您跟哪兒買來的滷味?這也太香了吧?您給哥兒幾個嚐嚐!”趙六覥著臉央求。
嚴朗晴帶來的膳都用的小碟子裝著,口味偏甜偏淡,而且量還,幾乎一口就能幹掉一盤,好吃是好吃,卻不過癮。哪裡像首領這幾盤滷味,全是大葷大腥,大油大膩,味濃得嚇人,用手拽一下來,塞進裡大嚼一通,再灌一口燒的酒,那滋味兒得可以登仙!這纔是糙老爺們兒吃的菜,夠勁!
“頭兒,頭兒,您就給我們吃一口吧,就吃一口!以後我們再也不收嚴朗晴的東西了,真的!”趙六幾個齊齊圍上來,對著碗碟流口水。離得近了,滷味的香氣就更加勾人,他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滾一邊去!”湯九還是那句話,吃完把骨頭扔掉,剩下一些肘子和五花讓長隨送回家,晚上熱一熱還能當宵夜。
趙六幾個捶頓足,哀嚎不斷,指天發誓說日後再也不搭理嚴廚,送什麼好玩意兒他們都不接,求老大賞一些滷味嚐嚐。那味道太霸道了,簡直勾走了他們的魂。
湯九甩開幾人,徑直去了軍營。好東西就得留著自己慢慢吃,誰捨得分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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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夢,翌日,林淡早早起牀,先合面,用溼布蓋上醒一會兒,然後熬粥、切配菜,準備迎接客人。隨一塊兒歸京的僕從已走了大半,只留下小竹和兩個識字的跑堂,芍藥、杜鵑負責幫廚。
“我們只賣麪條和粥嗎?”芍藥見師傅沒有準備其他的食材,不有些奇怪。
“早上需得吃的清淡,一碗粥、一碗麪足矣。況且天沒亮就起牀的人都是些勞苦百姓,得趕去做工,手裡沒有餘錢,一碗最便宜的白粥或是春麪已經頂天了,哪裡會點菜吃。我們早上只賣面和粥,中午隨客人點,米、面、菜都賣,下午便提前打烊,不做生意,因爲這附近有幾家館、賭.場,下午和晚上得很。”林淡耐心解釋。
這附近有一個碼頭,時常有商船往來,爲了運送貨方便,另設有幾家鏢局。南北客商多了,院、賭.場、客棧也就多了,漸漸形了獨特的商業圈。一大早起牀的人,要麼是搬運工,要麼是船工,要麼是鏢師,誰都不富裕。但到了中午,形形.的人都起來活,窮的、富的、黑道的、白道的、走水路的員或富商,什麼樣的人都有,堪稱龍蛇混雜。
能在這樣一個人氣旺盛的地方開飯館,林淡是很滿意的,卻不知嚴家人怎麼想的,竟以爲會虧。
林淡笑著搖搖頭,眼看天快亮了,街面上傳來悉索的腳步聲,便讓小竹和兩個跑堂把裝滷的大瓦罐擡出去放在門口,底下架幾個爐子,用小火慢慢煨。
“把布條拆了,蓋子掀了,用長勺攪一攪。”林淡揚聲代。
小竹依言而行,剛掀開蓋子,腦袋就先暈了一下,口水立時流下來,差點滴進湯裡。他連忙捂住,偏過頭,把長勺給另一個夥計,吸溜道:“快攪一攪,我還沒吃早飯呢!”
“我也沒吃早飯啊!”夥計飛快嚥了一口口水,這才攪拌起來。這一攪可不得了,本就霸道的滷香越發向四周涌去,衚衕里弄,街市碼頭,都瀰漫著這味兒,瞬間就香襲滿城,令附近的人坐臥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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